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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

  「因為你忘了你那弟子是人。人有七情六慾,知善惡,有執念。鹿有亡母之仇,卻深知鬥不過人,所以只能認賊作父,久而久之安於現狀也就忘了仇恨。但人卻會逆流而上,只要找到時機,即便知道必死無疑,也會不計後果地去嘗試。你將你那弟子當作鹿的那天,便已註定會有今日。」

  聽了錢青的話,秦鶴洲後知後覺,豁然開朗。他原本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看著長大、用心護在身後的徒弟,為什麼會成了這副模樣?

  他總以為趙鳴箏早都忘了過往。秦鶴洲只記得崔雲山莊勾結敵國是罪有應得,卻忘了那堆疊在血雨中的屍身,每一具都是趙鳴箏的至親骨血。

  秦鶴洲沒有親人、摯友,他不懂親人的含義,因而無法理解至親在眼前被殺是一種怎樣的血海深仇。

  無法理解的事情,便無法設身處地,更不會因此產生提防。

  他想起八歲的趙鳴箏,那樣稚嫩弱小,總是膽怯地躲在自己身後,時常半夜驚醒。秦鶴洲並不擅長安慰人,更不懂如何與孩子相處,只能坐在趙鳴箏床前,看著他。

  那時,秦鶴洲以為自己保護了趙鳴箏,卻從未想過,自己才是對方的夢魘。

  想到此處,秦鶴洲覺得身上隱隱抽痛起來。他猛地彎身,護住小腹,片刻後意識到,此刻作痛的並非小腹,而是胸腔內那顆跳動的心臟。

  「那你為什麼要殺你徒弟的全家?為名?為利?還是為別的什麼?」韋秋問。

  秦鶴洲抬起頭,想了想說:「我是為名利,但他家覆滅,卻是必然。他的雙親勾結外族,為外族提供軍械,幾乎釀成大禍。」當年崔雲山莊背靠崔雲山,私開鐵礦,打造兵器,私下賣與鄰近小國,引起了邊境數場動亂。

  遖峯

  「里通敵國,私造兵器,確實該死。可為父報仇,在江湖上卻也是天經地義。」錢青搖頭,已經完全理不清楚如此複雜的事情。

  「一筆爛帳。」韋秋說,「不過既然救下了你,我和錢青就絕不會袖手旁觀,至少也應保你到孩子平安出世。」

  趙鳴箏如今手握羽春,秦鶴洲實在不願讓韋秋他們平白攪進這場風波,於是將顧慮告知:「如今我這徒弟身居高位,手下之人個個皆是精銳,你們若是與我一起,恐生事端,平白受到牽連。」

  韋秋不以為意:「事端?江湖人最不怕的就是事端。他便是手眼通天,這世上也總有他找不到、去不得的地方。」

  錢青似是恍然大悟,看向韋秋:「你是說?」

  「定國侯在封地錢江的別院……」

  「不成!」未等韋秋話落,錢青便急急將話打斷,「你好容易才從汴梁那鬼地方逃出來,若是再上趕著去錢江,被周家人發現,又該如何?」

  韋秋垂眸,手略略撐了下後腰,似是腰間不適,很快姿態又恢復如初,說:「周家那邊,我總歸是要去一趟。」

  第11章 恨之深愛之怯

  最初在秦鶴洲身邊之時,趙鳴箏只是單純想要對方去死。

  趙氏滿門,二百七十三口,血債血償,秦鶴洲賠上一條命,倒算便宜。

  但時間久了,趙鳴箏漸漸發覺,想要殺了秦鶴洲實在是過於簡單。秦鶴洲雖殺人飲血,卻不善心計,永遠目下無塵,在他眼中,天下人似乎只有該殺與不該殺,想殺與不想殺。

  被他允許留在身側的人,幾乎不用做什麼就能得到他最大的信任。

  而趙鳴箏自己,卻有幸又不幸,成了秦鶴洲身邊唯一不會被提防的存在。

  有時半夜驚醒,趙鳴箏看著身側蹙眉的秦鶴洲,剎那間腦海中可湧現出十數種無知無覺便可置對方於死地的辦法,但他始終未有行動。

  這並非膽怯,也絕非猶豫,只是……趙鳴箏也說不清,只反覆告訴自己時機未到。

  終於,在撫朔關的漫天風雪裡,趙鳴箏忽地想到了最好的復仇途徑——毀了秦鶴洲引以為傲的一切,讓他長命百歲,卻生不如死,每日都活在對於過往罪孽的悔恨當中。

  若秦鶴洲是雀,那便將其關入金籠供人歌舞,如果他是蛟,那便收了雲雨讓他永遠困於一方死水。

  終歸有辦法,讓他活著比死更難受。

  趙鳴箏這樣解釋著自己不殺秦鶴洲的緣由,開始動手籌備這一切。

  藥有三分毒,善醫者更善毒。只要掌控好比例,一碗最普通的補藥也能天長地久壞人根基。

  秦鶴洲一天天衰弱下去,而趙鳴箏就如同寄生在他身上汲取著養分的植株,迅速地枝繁葉茂起來。

  趙鳴箏有時也會想起他們失去過的那個孩子,同秦鶴洲一樣,他也會去想如果它能活下來,會不會有所不同。

  關於截然不同的未來,秦鶴洲不願想,趙鳴箏不敢想。

  他不敢去想自己與秦鶴洲幼子繞膝的場面。

  覺得難以原諒與仇人誕育子嗣的自己,卻仍舊無端嚮往。

  這種嚮往被揉捏進恨意之下,同那十八年來有過的幻夢般的片刻歡愉一起,埋入不見天日的隱蔽角落。趙鳴箏唯有反覆提醒著自己對秦鶴洲的仇恨,似乎只有用無邊的恨意,才能掩蓋住它們。

  當一切都已就位,趙鳴箏耐心地等待著秦鶴洲親手撕下粉飾太平的帷幕的那刻。

  等了許久,等到他幾乎都要錯信自己得到如今的一切都是為了守護秦鶴洲的時候,秦鶴洲也未曾發現絲毫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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