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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場遲到了整整二十年的祭奠,對於生者和逝者都是一場遲來許久的慰藉。

  料峭的寒風掠過山巔掠過深澗,捲起尚未返青的大片枯草,像是海水一般起起伏伏地蕩漾過來,發出如泣如訴的簌簌聲響。碧色如洗的蒼穹澄澈且空靈,樹梢漏下的光影將年深日久的青灰色墓碑渲染出一層淡淡的白霜,卻非常奇異地給人一種溫暖之意。

  傅百善用手慢慢地描繪碑上鐫刻的「鄭璃」二字,良久才嘆了一口氣,「原來你就是我的生母!這些日子我很聽了一些你的事,心裡常在想這定是個常人不能及的女子,遇著丈夫親手潑出的污水還敢反駁,面對皇家的步步逼迫還敢冷笑,拼了性命生下孩子後立馬就從容赴死,原來你就是我的生母啊!」

  傅百善雙頰哭得發紅,不知不覺間靠著冰冷的石碑仿佛傾訴一般低喃,「我很小的時候曾經置疑,為什麼會有人生下我卻不要我,我到底有什麼不好?原來,卻是我錯怪你了,其實你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裴青半摟著她哭軟的身子道:「那日處置了一干人後,皇帝曾問過壽寧侯府的老夫人,願不願意將多年前送走的孩子重新認回去?」

  巍峨的宮殿前,張老夫人早已頭髮霜白,對於皇帝的問題想了好久才回答道:「那孩子如今過得很好,收養他的人家把孩子當做親生的,那孩子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若是將一切揭開,固然安慰了逝者的亡魂,可是讓那孩子在她的父母面前如何自處呢?還不如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各自兩下安好罷了!」

  裴青扶住傅百善的臉頰,仔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道:「我今日帶你過來就是想告訴你,二十多年前的今天,你的生母在那樣緊迫的關口下還是選擇拚死掙扎生下了你,就可以想見原本她是多麼期待你的到來,你從來都不是被厭棄的人。」

  遙遠的地處仍然是黑沉沉的天色,但更高更遠的地方已經泛起炫目的金輝,裴青緊緊握住傅百善的手嘆道:「壽寧侯府當初因種種顧忌不敢留下你,肯定是斟酌了許久之後才讓顧嬤嬤將你送到傅氏夫妻的手中。也正因為傅氏夫妻全心全意地照顧,才讓你無憂無慮地長成這般模樣!」

  傅百善臉上的淚流得更凶,一時間連眼睛都腫得有些睜不開,但非常奇異的是胸中卻是漲得滿滿的。她無限依戀地抱住丈夫勁瘦的腰身,低喃道:「謝謝你……」

  狠狠哭了一場後傅百善精神明顯好很多,坐在薄毯上看裴青修葺墳塋。初春後的天時變長,即將升起的紗霧將連綿起伏的山巒慢慢籠罩起來,象是隔了一層淺淺的灰紗。長長短短的蟲鳴經過一夜的休憩開始在低矮的灌木間響起,緩緩拂過的風帶著山澗水澤的氣息,似乎是人世間最溫柔的呢喃輕語。

  鏟草,培高墳土,修剪花木。

  裴青很快就把墳塋收拾乾淨,甚至還用帕子沾了泉水將墓碑搽拭如新。末了牽著傅百善的手懇切道:「鄭夫人,我會照顧好珍哥的,您老人家請放心,當初陷害您的人都會為您抵命。現下即便活著也沒落得好下場,您盡可放下一切重新去投胎。珍哥現在又有了身孕不好打擾,您在那邊需要什麼就給小婿托個夢……」

  傅百善縱使有再大的憂心也讓這人攪得一乾二淨,擤著鼻子瓮道:「難怪我娘現在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前一向得了一筐廣州捎來的新品榴槤立刻就打發小六巴巴地送過來。我還奇怪來著,我又不喜歡吃這東西作甚送來,原來卻是給你留著的!」

  這個娘卻是指宋知春了,裴青見她終於放開心懷也不免心生歡喜,「我原先不喜歡吃,後來卻越吃越好吃。再有你雖然沒提,我卻知道你總是有個疙瘩擱在心頭。今日過來看了一眼終究安心了吧,以後春秋兩季我都陪你過來悄悄祭拜。壽寧侯府雖然沒有認你,可是那位張老夫人,如今當家的李氏夫人,鄭瑞鄭舅舅哪一個不是對你多有照拂,至親之間其實毋須多費口舌。」

  傅百善看著收拾得潔淨的墳塋,緩緩道:「裴大哥,這個生辰禮我很歡喜……」

  第一道陽光越過密密的山林,綻放在這處小小的所在時,裴青牽著媳婦的手緩緩步出林間的青石小道。將將把馬車重新駛入官道時,就斜斜衝過來一個鬍子拉茬的中年男人。那人一身的酒氣,茫然地抬起頭道歉後就踉蹌地往林中走去,看那人行走的方向正是鄭家的祖墓之地。

  裴青冷哼了一聲絲毫沒有理會,回頭撩起車帘子就見媳婦圍著厚厚氈毯睡得正熟,於是小心地把馬車駛得更平穩。

  那個中年男人此時卻回了一下頭,不自覺地張顧了一下那輛即將消失的馬車,總感覺自己錯失了什麼至為寶貴的事物,一時間卻想不起那個帶了草帽遮住半邊臉的駕車之人是誰。他急走幾步就見到了被打掃得潔淨的墳塋,還有搽拭得一塵不染的墓碑,一時悲從心中來跪在碑前痛哭道:「安姐,是我對不起你,可我也是受人愚弄啊……」

  男人全無形象地癱坐在地上,再無半點昔日頭甲探花的風流模樣,喃喃道:「安姐,你還記得你才嫁進劉家時我倆是多麼好嗎?雖然那時候我的父親已經入閣,但畢竟是寒門出身,我做夢都沒想到侯府的貴女會看中我,京中人人稱羨我們是神仙眷侶。」

  劉泰安滿臉懊悔,終於不顧行藏地嗚嗚哭了出來,「我真的以為你跟太子有染,真的以為你腹中的孩兒不是我的。即便那樣的怒意下我也沒想傷害你,原本我是想成全你的,卻沒想到一切都是崔氏私心作祟使出來的手段。全部都是圈套,一環扣著一環,你我都不過是別人手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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