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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百善揉手腕的手頓了一下,抬頭張嘴欲駁。卻不料裴青利眼一睃,猛地抬高聲調呵斥道:「先聽我說完!」

  看到女郎好似瑟瑟了一下,裴青終於木著臉將身上的斗篷取下裹在女郎的身上,俯下身子緩緩道:「第一我心悅你,從你還不知道的時候起直到現在,就從來沒有變過。第二在青州老鳳祥銀樓里,那個女人與我無半點干係。我只是想用她誘捕徐直,卻沒想到被徐直倒擺一道,將你引去那裡才致我們之間誤會重生。」

  女郎垂著頭依舊悄然無語。

  裴青苦笑一聲,「當然那時的我是不知曉的,很久之後直到魏琪送來那副嬰孩所用的赤金寄名鎖時,我才恍然明白徐直在其間所做的手腳,卻為時已晚。我一向自負才智,卻想不到徐直在絕境當中還能狠予我一擊!」

  傅百善沒有接話,而是隨手拂向身邊的手水舍,出乎意料那一汪水竟然是溫熱的。仔細看去,就見那裝水的石槽上接了長短不一的竹筒,應該也是將遠處的熱泉牽引過來的。不由輕嘆道:「七符哥,你看這裡多山少地處處貧瘠,但是卻又有熱泉,所以才引得貴人們在此建宅修院,將來只怕會很繁庶呢!」

  裴青不知她把話題忽然轉到這池水上作什麼,只得順著答道:「伊那本就是個活火山,最近的一次噴發大概在八十年前,你看這裡的土層瘦薄,水裡還有淡淡的硫磺味就知曉了!」

  靜諡的雪夜下,傅百善的臉龐被雪鍍上淺淺一層月華,她抱膝依在石槽邊感受雪夜裡的些微暖意,「七符哥,這段時日我到外面邊走邊看,才曉得原來居了十來年的廣州城這般小,才曉得這世界原來這般大。每天都會碰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現在回頭來看從前那些天大的煩憂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百善臉上浮起憾事之後的釋然和平靜,「在那家銀樓後的屏風後,我聽著那個女人的得意和宣揚,聽著你吩咐掌柜時的細緻和周到,看著你們離開時相依相偎的身影,曾經恨不得上前將那女人拉著你的手一刀剁下。」

  傅百善有些自嘲地笑出聲,「……那股邪火燒得我夜不能寐,直到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其間有蹊蹺之處,我懷疑你又想你興許真的有隱情。但是那段時日裡的你若即若離,五封書信里約莫只有一封能回,我就知道你已經不是我原來一片赤忱的七符哥了,那些話就更問不出口了!」

  裴青有些狼狽地側身,他那段時日將將知曉秦王對珍哥有意,更說動傅家大伯前去說項,在珍哥及笄時更是送上意喻求娶的赤金對簪,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讓一向心間篤定的他卻步了。

  傅百善卻微微昂頭,看著天邊那鉤淺月幽幽嘆道:「是因為秦王的出現讓七符哥感到踟躕嗎?你我多年相識比不上貴人一顧,在你的眼裡我便是如此淺薄的人?雖不想說些虛無縹緲的話,可我們之間的確橫亘了太多東西,僅僅是些許喜歡是抹煞不了這些的。」

  「珍哥——」

  抬手打斷裴青未及出口的解釋,傅百善坦然一笑道:「有件舊事放在心中許久,今日便與你說了吧!在廣州我大概十歲的時候,有一天實在不耐煩那些功課,就悄悄溜出去,結果在碼頭上不小心中了熱暑。又灌湯藥又刮痧一番折騰後,晚上就睡得有些迷糊。」

  許是想起了舊日的時光,傅百善眼角浮起淚痕,「我似夢似醒,恍惚間就聽到曾姑姑在向顧嬤嬤悄聲報怨,說沒見過這樣坐不住的孩子,繡一幅帕子竟繡了大半年。還說——,珍哥的這副稟性也不知隨了誰,她生母琴棋書畫女紅針黹可是樣樣精通呢……」

  饒是裴青歷經世事,也叫女郎的話一時驚住。

  傅百善卻不在意地繼續道:「曾姑姑只說了這一句就讓顧嬤嬤喝住了,我趕緊在碧紗櫥里裝睡,連眼晴都不敢眨連呼吸都不敢亂。結果就真的睡著了,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覺昨晚上聽的話指不定是在做夢。」

  此時山頂又下起了雪,肅煞冷寂,悄無聲息地飛揚落在石槽水面上,即刻間就化了。

  傅百善接了一朵在手心,低頭悵然道:「我不敢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就更加一天到晚地往外瘋跑。我娘不是我親娘,我爹自然不是我親爹,那時我走在廣州城濟濟人群當中,看哪個婦人都象親娘,看哪個男人都象親爹!」

  裴青心痛難抑,那時他跟隨在魏勉身旁,一天到晚有參加不完的訓練,聽不完的斥責。怎麼就沒想到珍哥寄來的那些書信里,歡快語氣下掩藏的是不安惶恐和自我懷疑?

  傅百善垂眸彈去指尖滯留的水珠,「不久我就又大病一場,有大夫說是鬱結於心難以疏懷,才好一點又引發了痘疹。我娘不信,說這定是個江湖郎中滿嘴的胡沁,小孩子能有什麼鬱結於心?把他胡亂打發走後,又讓我爹騎了快馬到鄰府重金聘來大夫給我診治。」

  說到這裡,傅百善展眉一笑,一雙又長又大的杏仁眼中有溫暖光華流轉,「家裡供奉了痘診娘娘,碧紗櫥里整日裡只有我跟我娘。她天天呆在我身邊端茶餵藥,我臉上起了膿包不能摳破,她就整晚整晚守在床邊,握住我的雙手不讓我亂撓。小五小六才過五歲生,每天都來看我,隔著窗子給我唱歌背詩。我爹急得起了一嘴的大燎泡,聽陳娘子說一連好幾天都只能服用冷湯食。」

  一滴淚珠悄然滑向女郎的頰邊,不過眨眼間就象斷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地墜落。傅百善神情似笑似悲,「一個月後我好了,我娘立時就倒下了,也發了痘疹,來勢洶洶高燒不退,卻把自己關在後院的柴房裡,每天只許我爹一人去給她送飯。原來她從未生過痘疹,卻騙我說生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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