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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不知是氣惱自己還是氣惱那人,站起身子從樟木箱子裡取出一套細棉布裡衣擲在床上道:「快去將外頭的衣服換了,也不知穿了多久一身的腌臢灰塵,來了就往我的榻上滾,好不要臉!」

  男人一軲轆挺直了身子笑道:「我這就去換洗乾淨,你再叫一席酒菜過來,待我解解乏蓄蓄精氣,定會好好陪你一番解解你的相思之情!」

  曾閔秀臉面掛不住一時漲得通紅,胡亂將人推進淨室。卻在轉頭時看見紅木雕如意紋五屏式梳妝檯上光可鑑人的銀鏡里,影印著一個眉角含笑粉面含春的女人,心裡頓時一個激靈。那是自己嗎?上了無數回當都學不乖呀?什麼時候又動了不該有的心思?這似真似假的遊戲裡太容易迷失人啊!

  男人清洗乾淨灰塵返回屋子時,桌面上已經擺放了齊整整的一副席面,炒山雞丁、燴三絲、熗冬筍、燒魚頭、油潑肉、拌玉蘭片、清蒸乾蝦韭菜黃,旁邊還有一個熱騰騰的羊肉黃銅鍋子,隔著老遠都看得到淡紅色的肉片在滾開的水裡上下浮沉。

  先飲了一杯溫得恰到好處的浮春酒,男人也不管天冷半敞著懷道:「還是你這處舒坦,我都好久沒有吃上一口熱湯熱菜了,你說人活著為了什麼,不過就是吃穿二字嗎?我都不知道這般辛苦到底值得不?「

  曾閔秀徐徐倒了一杯酒陪飲著,垂了眉眼意興闌珊地道:「總有牽掛的事,像你家裡的老父老母,嬌妻小兒,我不信你就沒有惦念的?你這般辛苦肯定是為了他們咯!」

  男人看了她一眼,呵呵地笑道:「這桌子上什麼時候放了山西老陳醋,我聞著這味道怎麼不對呀!我真的沒有騙你,我家中沒有老父老母,也沒有嬌妻小兒,淨剩我一桿人,吃飽喝足用不著擔心別人!」

  曾閔秀冷笑一聲,將杯子擲在桌上道:「你每回來去我這院子都是趁了天黑,要麼天還沒亮,要麼天色已深,要不是家中有妻室為顧忌名聲避人耳目,用得著這般作賊似地鬼祟嗎?還拿了顏料抺暗了膚色,臉上還貼著假鬍子,你打量我是睜眼瞎子呢?有你這種做生意的客商嗎?看著跟殺人越貨的強盜一般見不得人呢!」

  要說兩人相識也有一兩年,男人拿了銀子,女人付了笑臉,銀貨兩訖各不相欠。可是但凡是人就跟扁毛畜生不一樣,時日久了自然而然就生了情意。這人又慣常甜言蜜語,手頭又豪爽,女人心裡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曾閔秀話一說完,就恨不能割了自己的舌頭,知道自己犯了行內的大忌——客人是來尋開心的,不是來聽牢騷的。於是趕緊閉了嘴,眼眶子的淚珠子卻還是不聽使喚大串地滾落下來。

  男人默然半響長嘆一口氣,將女人摟在懷裡道:「要是……要是我真的是殺人越貨的強盜,你還跟著我嗎?」

  曾閔秀捶了一下那人的胸膛嗔怪道:「盡胡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要是殺人越貨的強盜,我不就是供桌上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嗎?」說完自捂著嘴笑了,抬頭卻看見男人一雙黝黑深遂的眼睛直直地望著自己。

  「你……你真的是強盜?」曾閔秀睜大了眼睛磕巴地問道。腦中卻電光火石般閃過男人如謎般的行蹤,一見面時的豪闊大方,每回都是來去如風的行事風格,心下抑不住地向下沉。

  男人暗沉了雙眸,飲了一杯酒毫不在意地戲謔道:「不如到衙門裡去舉發我吧,興許還有成百上千兩的賞格呢?」

  話語未落,就見女人兩手一抹淚珠子,旋風一般欺上前來騎在他腿上惡狠狠地道:「管你是個什麼東西,只要對老娘我真心,你是個強盜我就跟你當壓寨夫人,你是個乞丐我就跟你當個要飯婆子。只一條,你只能有我一個,要是讓我發現你背著我勾三搭四,我就拿刀騸了你!」

  手裡的酒杯滾落在地上,眼前的女人一雙眸子亮若星子。慢慢地,男人從胸膛里發出「嗬嗬」地笑聲,雙手一舉就將女人舉至頭頂,仿佛興奮到了極點緊緊摟抱著女人。

  曾閔秀滿懷溫柔情意望著懷裡的男人,心想再搏一次吧,大不了從頭再來。活了二十多年,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現在連准秀都走了,院子裡也實在是太孤寂了。

  男人卻好象哭了,濕意暈染了女人的脖頸,涼絲絲的。曾閔秀故意扯了他的鬍子笑道:「拿什麼弄上去的,是松香吧?貼得還挺牢實,瞅近了才看得出一點痕跡,你這麼老帶著不嫌硌得慌?」

  被取笑了的男人也有些赧然,抬起頭一下子就將那張叫人又愛又恨的殷紅嘴唇堵了個嚴實。女人的身子一下子就軟了,細細的胳膊緊緊地攀附著,仿若一對葫蘆瓢子。不一會功夫,繡了百花穿蝶的帳子裡傳來了細碎的喘息聲,女人斷斷續續地嬌聲問道:「你到底姓什麼?」

  男人的聲音有些壓抑,卻帶了幾分無奈笑意,「真的姓徐,叫徐直,不過認得我的人都叫我徐老三,倒沒幾個人喚我的大名!」

  女人還要問什麼,就被男人輕捂了嘴柔聲道:「好娘子,且先容我先放肆一回,下床後再細細與你坦陳一切可好?」

  有細細的風不知從何處拂來,風裡帶著冬季最後一抹寒意,吹得那帳幔像流水一樣舒緩波動,上面的五色蝴蝶好似活了一般上下穿梭,偶爾可以窺見床上細白和矯健的肢體緊緊糾葛在一起。

  攀登,墜落,然後歇斯底里地纏繞,仿若過了今日沒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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