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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去深究自己的內心,過往他從來不敢,然而今日他卻明白,他不能不敢,他必須清楚,必須明白。
他要什麼?他到底要做什麼。
這麼久以來,他一直以著孩子氣做遮羞布,去遮掩著自己的心思,他不敢揭開,不敢深想。
可是如今他卻必須要想明白。
唯有妻子能有此資格。
可他卻想她陪伴一生。
衛夏收拾好了東西,看見衛韞散著頭髮,跪坐在蒲團之上,面對著牆壁,一聲不吭。
衛夏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嘆了口氣,退了下去。
房間裡只剩下衛韞,他目光凝在燭火下,思緒清晰許多。
他想起第一次見楚瑜,少女身著嫁衣靠在長廊邊上,仰頭含笑瞧她。
又想起女子一襲嫁衣站在秋日平原之上,說要等候他和父兄歸來。
當年看不過驚艷,然而如今回想起這一刻,卻有些許痛楚縈繞上來。
盼她等的人是自己,願她等的是自己。
然後她在他帶著父兄棺木歸來那天,含笑而立,周邊哭聲震天,為她破開雲霧,抬手覆在他額頂,說出那麼一聲——回來就好。
從此她立在他的世界裡,再沒離開。
他以為這是依賴,這與他對他母親、對姐姐的感情,並無不同。然而直到她質問出聲——
她的生死,憑什麼,要對他負責?
他目光平靜,伸手拿出自己手中劍來。
那把劍是年幼時衛珺送他的。
從小他就帶在身邊。小時候劍太長,他拿不了,等成年後,這把劍就再沒離身。
劍被他從劍鞘中抽出來,在夜色中露出寒光,映照出他的面容。
一瞬之間,他覺得那裡面並不是他。
是衛珺。
衛珺在那長劍之中,靜靜審視著他,兄弟兩隔著陰陽對視,衛珺神色平靜,似乎在質問他——
想要她嗎?
你的嫂子,我的妻子。
衛韞,你想要她嗎?
成為你的妻子,陪你一輩子,從此之後,成為那個生死為你負責,與你相關之人。
從此她留給你的不是再是背影,她去何處要惦念著你,哪怕去死,也該同你說一句,對不起。
而不是這樣輕飄飄告訴你,我的生死,與你無關。
衛韞的手微微顫抖。
腦海中衛珺和楚瑜的身影瘋狂交替。
“小七,她好看嗎?”
“我夫君衛珺何在!”
“我想為你娶一位嫂嫂,性子最好活潑一些,像我這樣,未免太悶了。”
“我做了一個夢,衛家滿門,只有你回來。”
“她楚府護得住她,我衛府護不住嗎?驕縱一些,又有何妨?”
“從未有人對我這樣好過,你哥哥是個很好的人。”
“小七,今日隨我,去接你嫂嫂。”
“小七,你哥哥去了,還有我陪著你。”
……
衛韞痛苦閉上眼睛,猛地將劍盒入劍鞘之中。
她留下是為了衛珺,她陪伴是為了衛珺。
他識得她是因為衛珺,他照顧他也該是為了衛珺。
可是為什麼在意識到這一刻,他卻終於察覺內心那份壓抑著的、隱藏著的痛苦。
是什麼時候變質?什麼時候動心。
是從她將手放在他額頂那一刻?是醉酒後在他面前舞動長槍逗他一笑的那一刻?還是某個午後,長廊之上,仰頭朝他一笑的那一刻?
她用蘭花香,他就讓身邊人都換成了蘭花香的香膏。
她誇讚顧楚生姿態風流,他也慢慢學著顧楚生的模樣,穿上華服,帶上玉冠。
改變得悄無聲息,甚至他自己都不曾察覺,什麼時候,那分本該知識單純依賴和敬重,化作了這一份——
“我喜歡你……”
衛韞喃喃出聲。
於此夜色之中,他慢慢睜開眼睛。
“楚瑜……”
他顫抖著念出她的名字。
他喜歡她。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意識到,這份感情,竟是這樣的模樣。
然而意識到的片刻,他卻忍不住將劍抱在胸口,慢慢躬身。
“對不起……”
對不起,大哥。
怎麼能有這麼齷齪的感情?
怎麼能去覬覦楚瑜這樣無暇之人?
他緊咬住下唇,微微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面對牆壁,抱劍跪俯而下。
仿佛面前是衛珺站立在前方,他如此鄭重而虔誠,說那麼一句:“我錯了。”
錯了就得迷途知返,錯了就得懸崖勒馬,錯了就要將這份感情藏在心裡,埋在暗處,哪怕是死了,都不該讓任何人察覺。
外面傳來士兵往來之聲,隨後有人敲門。
“小七,”楚瑜聲音在外面傳來,她似乎是有些無奈,她嘆了口氣,慢慢道:“出來吧,準備走了。”
衛韞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平靜了自己顫抖的身子。
楚瑜站在外面,低著頭道:“我先前的話雖然說得重了些,但的確也是實話。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心裡有數。蘇查是個聰明的,說不定不圍困我,便去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