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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愛他,但更想成全他。
而放手遠比得到更難。
遲遲未察覺的溫柔從遠方緩緩而來,蘊空始終無法斡旋的心思,竟然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他該接受她的好意,她寧願獨自痛苦也要溫柔給予的好意,就像曾經無數次答應她的請求。
他要放棄那些太過迷醉的夢,放下那些太過柔幻的情愛,奔向自己的道。
本該如此,早該如此。
佛子沒什麼表情,可千秋子分明覺得,他在笑,也在哭。
筆直的脊樑在一瞬間被壓彎、碾碎,又在血肉中重塑,撐起搖晃卻堅韌的身軀。
放棄心愛的人,放棄半生唯一一次情動,他曾毫無保留的心動,又在這一刻決定放手。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那些因她而起的貪念,又被她親手湮滅。
烏雲遮住月亮,年輕的佛子緩緩撥動念珠。這串念珠有一百零八粒,唯有一粒不同,那一粒,曾經屬於她,此時此刻,那一粒恰好落在他指尖。
蘊空怔了一下,輕輕抬手,持珠落在唇邊,他好像要留下最後一個吻,又好像只是道一聲佛號。
她說渡不了他。
可是,她已經渡他了。
長夜無聲,千秋子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弟子的眼淚,可下一秒看過去,蘊空仍是那副悲憫無波、清冷孤傲的模樣,他是大申的佛子,是永不動搖的佛。
千秋子用力閉了閉眼,「明天一早,就讓她進來吧。她的要求,為師允了。」
舊日仇怨早就過去,小姑娘以公主之尊能做到這點,他還遲疑什麼。
況且……她太苦了。
*
第五天清晨,越浮玉知道自己到了極限。
飢餓像是螞蟻,無時無刻啃噬她的神智,她垂著頭,往日嫵媚艷麗的眼眸半闔,意識昏沉,像是隨時要昏倒。
巷口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越浮玉遲鈍抬頭,花了幾秒清醒,才意識到來人是莊掌柜。
而莊掌柜身後,幾步外的巷子口,幾個官吏拖拽著陳婉,像拖著一條死魚,殘忍地向前走。陳婉所過之處,地上留下一道血痕,血水融在路上的積水中,暈出一片淺紅。
莊掌柜幾步跑到公主身邊,顧不得行禮,急急開口,「孫達,也就是陳姑娘的丈夫,昨日報了官,說她勾結姦夫,要殺夫謀財。」
莊掌柜的語氣焦急,「孫達是崔商管家的侄子,崔商和官府勾結,竟派人闖進客棧,直接將陳姑娘押走。」
濰縣因為地理位置特殊,商戶眾多。
商人手底下握著商隊、鏢師,堪比小型軍隊,在濰縣說一不二,如同土皇帝。
「陳婉剛沒了孩子,若是被這樣拖到衙門,命也沒了。」莊掌柜面色難看,「公主,恐怕要您親自出馬。」
長公主在濰縣的產業眾多,但並未用真實身份,因此,眾人不知濰縣有三分之一的鋪子屬於同一人。而且,鋪子和鋪子之間少有聯繫,也沒有主事人,莊掌柜只是個酒樓老闆,在官府前說不上話。
越浮玉若是想救陳婉,只能親自出馬,否則,沒人能攔住那些官差。
越浮玉用力閉了閉眼,再睜眼時,臉上已經沒有一絲昏沉。
她掃了眼『朝聞道』的牌匾,沒有任何猶豫,手指在腰間撥弄兩下,露出公主令牌,一手搭在莊掌柜胳膊上,「扶本宮起來。」
也是這時候,大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
千秋子站出來,他顯然聽見了莊掌柜的話,此時面色不明,「公主確定要離開?您若是走了,你我約定作廢,我不會再見你。」
越浮玉扶著掌柜緩緩起身,她似乎想說什麼,可長時間跪著,導致腿麻了。起身時踉蹌一下,打斷了還未開口的話。
千秋子站在門口,看公主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一點一點站起來,紅裙被晨風吹起,像是一團火焰從地面燃開。
這五天,千秋子見過越浮玉謙遜溫和的樣子、也見過她執著堅韌的樣子,可此時此刻,才見到世人最熟悉的模樣。
永照公主從遲來的丫鬟手中接過鮮紅披風,隨手插上一隻金簪,眉目間的凌厲陡然綻開,她勾唇開口,髮絲翻飛,「本宮當然要去。」
千秋子想說,為了一個女人,捨棄千千萬萬的人,這樣做值得麼?
可他沒來得及張口,公主已經凌厲轉身,她纖瘦的身影迎著朝陽,火一般的披風墜在身後,她走的飛快,像奔向太陽的焰火。
身後腳步聲響起,蘊空走到廊下,凝望著公主的背影,眼底沒有絲毫意外,只有全然的支持與熱烈。
無關情愛,只因他們道相同。
這一刻,千秋子才徹底明白,永照公主和佛子,究竟要做什麼。
——他們要在這不公的世間,踏出一條前所未有的路。
——他們不拋棄也不犧牲任何人,而是救下無數個每一個,遭遇苦難的靈魂。
第60章 伸冤
越浮玉趕到巷子口, 沒見到人,先看見腳下一滴血。
青石板路上,鮮血半凝不凝, 顏色暗紅, 一路蜿蜒到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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