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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哭聲悽慘無比,持續了一夜。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從那天起,楊府就沒了。

  那大宅子被封了起來,我們一堆人都去了老爺之前在城郊置辦的一個小院子裡。夫人召集家僕,每人分了點錢,要我們都走。

  我第一次看見夫人穿我們這種貧民穿的衣裳,不過夫人就是夫人,穿什麼都很漂亮。

  在接錢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夫人,我們二爺呢?”

  夫人一聽我的話,兩眼一紅,捂著嘴就哭了出來。

  第二章

  我沒走,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沒走。

  可能是因為那天在我問到二爺的時候,夫人留的眼淚。

  後來,整個院子的人都走光了,不僅是下人,還有家眷也都回了老家投奔親戚,夫人也帶著幾位小姐離開了,臨走前跟我說,要我照顧好院子,過些日子也許二爺會回來。

  不過大爺卻沒走。

  他說老爺留下的楊家不能就這麼垮了,他同夫人說讓她先回娘家,到時候就接她回來。

  我個人覺得,這話純粹是說著給夫人樂呵的。

  院子裡的下人就剩下三個,我、馮婆、還有一個大爺院子裡的家僕,連大爺的老婆都走了。

  那個家僕叫元生,有一天幹活的時候他問我為什麼留下來,我沒答,反問了他為啥。他說大爺對他有恩,他不能忘恩負義,然後他問我,是不是因為二爺對我有恩,所以我才留下。

  我當時就呵呵了。

  別說有恩,楊二爺對我,沒仇就不錯了。

  但我沒這麼說,說完還得費力解釋。我就說是了,二爺對我有天大的恩德,我也不能忘恩負義。

  元生聽我這麼說,拉著我到一邊,小聲說:

  “你也是忠僕了,二爺就虧你照顧了。”

  我一愣,心裡覺得這話不是隨便說著玩玩的,問他:“怎麼了?”

  元生臉色很不好,跟我說:“商隊不是出事了麼,我聽說不僅是耽誤皇商,還碰見仇家了。”

  我問他:“什麼仇家。”

  “誰知道呢。”元生說,“生意場上,仇家還能少了,看見楊家失勢,在回來的路上給隊伍劫了。老爺也沒個機會受審,就直接去了,唉……”

  你別光嘆氣啊,我又問他,“那我們二爺呢?”

  元生說:“二爺逃了一命出來,但是……”

  我真想抽他一巴掌。

  “到底怎麼了。”

  元生說:“聽說,身子好像殘了。”

  那一整天我都迷迷糊糊的。

  元生說二爺的腿傷得很重,不能動地方,現在好了一點,正往杭州回呢。我合計著,傷得很重是有多重。折了?瘸了?

  當時的我根本沒有多考慮什麼,我就是想了想,要是腿傷了,躺床上養傷的時候,以二爺的脾氣,我不知道得挨多少腳。

  所以我還是熱切期盼二爺能早點養好傷的。

  後來證明,我實在太天真了。

  二爺回來的那天,是我開的門。

  說真的,我根本就沒認出來。

  門口停著一輛牛車,趕車的是個老大爺,看著五十好幾了,穿的破破爛爛的。我以為是來要飯的,就說:“大爺你去別處吧,我們這也快揭不開鍋了。”

  老大爺擺擺手,指了指後面,操著一口濃重的外地口音,對我說:“把這個送來,得給我二兩銀子。”

  我朝他身後看了看,牛車上鋪著稻糙,隱隱約約好像有衣裳的影子。我走過去,邊說:“這個是啥,誰叫你來的。”我還以為他是賣貨的,剛要打發他走,結果就看見了車上躺著的人。

  我足足看了能有半柱香,才猶猶豫豫地開口:

  “……二二二、二爺?”

  我不知道二爺是不是醒著的,反正他的眼睛是睜著的,但是一動不動,眨也不眨,看著特別瘮人。他頭髮散亂,臉上瘦得都脫相了,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糙墊子。

  我見他沒理我,猶豫著要去扶他,結果那老大爺喝了我一句,“小丫頭慢著點!別弄死了。”

  我頓時就不樂意了,好好一個人,怎麼就能弄死了呢。

  等我把二爺身上蓋著的糙墊子掀開的時候,我就明白了老大爺的話。

  我平復了一下心態,然後去院子裡喊元生幫忙。

  二爺從車上被抬回屋子,一路上表情都沒動一下,不知道的真以為是假人了。

  主要幹活的是元生,我就在一幫幫襯著,給二爺折騰到屋裡後,元生去拿了銀子給老大爺。

  等到了晚上,大爺回來了,看見屋裡的二爺,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了。他撲到二爺的床邊,大叫著:“我的弟弟啊,弟弟啊……”

  其實我很想提醒他一下,要不要先請個大夫。但是看著大爺哭得實在太慘了,我也就沒好上去開口。

  比起大爺,我們二爺鎮定多了,他睜著眼睛看著天棚,別說哭,一點表情都沒有。

  我在屋門口候著,也順了個fèng隙看著二爺。

  那還是我們二爺麼。

  我終於明白了元生那時候那副沉重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之前還覺得二爺能恢復,現在看見了二爺的身子,我覺得我實在是太天真。

  二爺殘了,而且殘得很嚴重。

  我這麼說吧,二爺現在就剩一半了。

  他兩條腿都沒了,其中左邊還能比右邊稍強點,剩下半條大腿,右邊是徹徹底底從大腿根切沒的。

  原來我得仰頭看的二爺,現在估計就到我胸口了。

  後來,大爺終於想起來給二爺請大夫了。現在楊家沒落了,也請不來什麼好大夫,一個江湖郎中過來瞧了敲,掀開二爺的被子看了幾眼。

  因為要照顧傷口,二爺下身都沒穿衣裳。郎中看了一會,跟大爺說,命是撿回來了,好好養吧。

  大爺把郎中送走,回屋跟二爺說話,但二爺根本不理會。

  過了幾天,還沒等大爺撬開二爺的嘴,他就得跑外省打點生意了,臨走前他跟我說,讓我好好伺候著。他兩個月後回來。

  大爺把元生一起帶走了,所以院子裡就剩下二爺和我。

  啊,還有馮婆。

  你看看,她成天也不說話,我都快把她忘了。

  應下了大爺的吩咐——其實他不吩咐我也得伺候二爺,誰叫我本來就是丫鬟呢。

  之前幾天是元生在伺候,我第一天進屋的時候,聞著屋子裡那個味道啊,簡直要發霉了。我把窗子打開,順便跟躺在床上的二爺解釋說:“通通風。”

  二爺當然不會理我。

  然後我給二爺餵飯,他也是跟個假人一樣,嘴一張一合,眼睛不知道看著啥。

  一直到晚上,我把藥拿進屋,跟二爺說:“二爺,奴婢給你換藥。”他這才有了點反應。

  二爺的龍目終於動了動,看向我。

  我走過去,要把二爺的被子掀開,還沒等動作呢,二爺就低沉地來了一句:

  “滾。”

  其實我早就料到了是這句話。

  作為一個元生口中的忠僕,我當然不能滾了。我低眉順目地又跟二爺說:“二爺,傷口得換藥了,可能會有些疼,你忍一忍。”

  然後我把被子掀開,聞到裡面一股子爛肉的味道。

  這元生根本不會照顧人啊。

  我拿著藥,盡最大努力輕一些地灑在二爺的傷口上。在藥沫落上去的一瞬間,我看見二爺的腿抖了抖。然後我就被一股大力甩到了一邊。

  人也倒了,藥也灑了。

  二爺的胳膊還挺長。

  我抬頭,看見二爺頭髮散亂,一雙眼睛跟野獸似地,死死地盯著我。

  “我讓你滾。”

  我滾了麼——當然沒有。

  二爺的暴脾氣我是十分清楚的,怎麼說我在他院子裡當出氣沙包也有幾年了。我很想跟他說你現在拉這麼一下根本就不疼,當年你踢我的時候比這個狠多了。

  然後我猛然想起來,我現在不怕二爺,是不是因為他再也不能踢我了。

  我一邊瞎合計著,一邊把藥弄好,再一次來到二爺床邊。

  吃一塹長一智,這回我學聰明了,站到床尾的地方上藥。就算二爺再接一截胳膊,只要躺著,這裡就絕對夠不著。

  我真是機智。

  我這邊樂呵了,二爺那氣得直哆嗦。他兩手放在身體兩側,看那架勢是想坐起來收拾我。

  但我完全不怕。因為他現在太虛弱了,而且斷了的兩條腿傷口都還沒癒合,紅黑紅黑的,看著就疼得要命,要是坐起來,把傷口一壓,那還不得跟死了一樣。

  所以我安安心心地上藥。

  話說回來,上藥的時候我還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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