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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旭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眼瞼輕輕地往下垂落,須臾之後,他再次揚眸,神情已是極盡溫和。
「般般,前些年,我一直想去洛陽見你,可惜陛下調任我南下,也不得機會,我聽說了你在洛陽遇到的事,心下也很後悔,倘若我知曉你陷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就該接了你出來,哪怕是前往南方不毛之地,也該帶著你,為兄實在對你不起。」
師暄妍偏頭看他:「你可曾讓人,到洛陽打聽過我的消息?」
若沒有,說這些話不過是枉然。
師旭明頷首,聲音了夾雜了歉意:「均被江家夫婦擋了回來,他們告知你在江家很好,吃飽穿暖,衣食無憂,我便想,你跟著舅父舅母,至少比隨了我餐風飲露要強。」
師暄妍聽了出來,他是來替師家二老做說客的,於是屏息凝神,作壁上觀。
她坐到了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手指輕觸碧玉果盤裡的玉露團,興致懨懨地品嘗起了糕點。
師旭明轉過身,看著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妹妹,心下的懊悔也愈發深重:「幼時,阿耶不許我去洛陽探視你,實則也是怕因此而觸逆聖人,只要聖人一日不鬆口,承認當年的錯誤,他便一日不敢接你回長安。我知,我也不曾經歷過你的苦楚,便談要你原諒他們,是慷他人之慨,所以我今日來,不為師家。說來唏噓,當年蘭台諸將,獨師家如今最為凋敝,阿耶是要強的性子,他抱有必須重振門匾的雄心,是以將我五六歲時便丟去了軍中磨礪。」
他投軍之時,般般甚至都尚未被母親懷在腹中。
十七年來,他也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妹妹。
師暄妍不願與他深談,他不過是要讓自己回師家待嫁,抬高開國侯府的門楣,但早在還清那七百五十兩之後,師暄妍便與那個所謂的家門劃清了界限,如今已是兩不相欠了。
「師將軍,明人不說暗話,你打這些啞謎,我聽不懂,」少女側身向食案,又嘗起了果盤裡的火焰盞口縋,「你不妨挑明了吧。師將軍回了長安,想必正在二老膝下盡孝承歡,何須又帶上我?」
師旭明又是一陣沉默,之後,他看向對自己滿懷敵意的妹妹,低聲道:「我不住家中。」
哦。那便是在長安有了自己的官邸了。
師將軍現在是金印紫綬的車騎將軍,委實也不必與別人擠在一間窄窄的院落里,沒得委屈了這八尺長的壯闊身形。
師旭明道:「般般,家中人可曾向你提起,為何多年以來,我始終不曾回過師家?」
師暄妍搖頭:「不知道。不過這種師家內部的『機密』,是切不可說給一個外人聽的。」
她不知道,也實屬正常嘛。
師旭明澀然勾唇:「十六歲時,阿耶欲令我與太原王氏聯姻,迎娶王氏宗女為妻,復興師氏。只是彼時我心有所屬,不願娶妻,父母便抓了我的心上人,對我以此要挾。我尋她至山崖上,欲解救她時,押她的部曲卻不慎手滑,鬆了她腰間的繩索……」
他再三地審問過,那的確是部曲的無心之失。
也是阿耶與阿娘的無心之失。
可一個區區的「無心之失」,卻讓他永失所愛。
他之一生,又何嘗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人都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旁人都勸自己,莫為了一介女娘與父母鬧翻,並不值當。
但他堂堂男兒,卻因父母之失害死了心愛的女人,他有何面目立身?
遠走南地,自我放逐,又是蕭蕭數年。
師暄妍聽得震驚,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糕餅,納罕地望了過來。
見到失神的師旭明,她對他,不禁產生了一絲同情。
「十六歲離開家門,此後我便幾乎不曾再踏進家門一步,只唯獨一次,阿娘矯作病入膏肓,性命垂危,誆我回家治喪,我入家門後,得知上當。時到如今我亦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阿耶與阿娘,褘娘之死,我始終無法釋懷。」
他一派真誠地望著她,看著側身向圈椅背,陷入了沉思當中的師暄妍。
「我今日登門,不是為了要請你回去,般般,只希望,」他深吸一口氣,說出的話,口吻愈發赤忱,「我今後便要在長安供職,你若不願回侯府,便將我的府邸視作你的娘家,般般,你有兄長,有人撐腰。不要害怕,只管安心地嫁與太子。」
怕她拒絕,因此不等師暄妍張口,他又道:「來時,我已請示過太子殿下,得到了他的首肯。」
既然寧恪答應了,她也沒甚麼可說的了。
她與師旭明不熟,憑空冒出一個「兄長」來,這般見了面,也很尷尬,三日回門不過是走個過場,只要不回開國侯府,回哪兒都一樣,她便不再拒絕。
師旭明說完話,便讓人抬上了他為師暄妍準備的見面禮,一筆豐厚的嫁妝。
這嫁妝一共六十四抬,被他麾下的校尉陸續地搬進來,浩浩蕩蕩地填了一整個院子,滿院珠光寶氣,銅臭飄香,師暄妍也為之咋舌。
好似天上突然降下來一塊香甜可口的巨大餡餅,足以夠她一生享用不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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