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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都不是師暄妍妨礙寧恪,而他寧恪,才是她命中魔星。
師暄妍深深呼吸一口氣,將此刻起伏如潮的心緒強行壓下,玉指自梨花色寢裙的廣袖下探出,一指那被春夜涼風撲得簌簌作響的軒窗。
「殿下,師暄妍已經被你欺得夠了!我不想再與殿下玩這種無聊的把戲,你走吧,從今以後,莫再前來君子小築。我也便當作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寧煙嶼並不肯就此離去,他踏上一步,再一次俯下眸光:「師般般。當年事情發生之時,我只是一個三歲幼童,病得半隻腳踏入了黃泉地,至今連一點記憶都不曾留下。你遷怒我,好沒道理。」
不論他如何狡辯,師暄妍都心硬如鐵,一點也不看他。
「我請聖人下詔,就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過失,你若一定要我償還,我願意。師般般,我想——」
「我一點都不願意。」
師暄妍忽地扭臉看向他,桀驁而冷漠,泛紅的眼眶噙著憎意,是殺人不見血的刀,刀刀刺他的胸骨某處。
陌生的從未領略過的疼痛,像是漫漫長冬凍得龜裂的傷口被撒上干鹽,一瞬侵襲而來。
沉穩持凝如寧恪,也初嘗到了那股為情所累的煎熬滋味。
師暄妍冷靜的神色,令她看上去沒有一點歇斯底里、理智不清的跡象,她就是平靜地陳述著,這麼一件事:「寧恪。你拿什麼還我,我的前十七年,我今後的幾十年,皆因你而毀。」
她說著話,一步步朝著他逼來。
竟將寧恪迫得步步後退。
少女的紅唇一掀一攏,淡淡香霧吐出,可聽起來,全是冰冷刺耳的字眼。
「你是罪魁,是禍首,金枝玉葉的太子殿下,我們這樣的賤命,活該被您的清風霽月襯成風雨過後的爛泥。」
見他眸中墨色洶湧,似翻滾而來,師暄妍再沒了一絲懼意,她垂下眸,笑得妄誕而嘲弄。
這般的笑容,無端的有幾分瘮人,寧煙嶼眉目深凝,喚了她一聲「師般般」,話音未等落地便被打斷。
「我好恨我自己和你有了苟且。你和江拯一樣討厭。」
她竟拿他,和她那個喪盡天良的舅舅相提並論,寧煙嶼胸口鼓了火氣,不忿道:「住口。」
他惱了,堂堂太子殿下,也為她一言而著惱,師暄妍呆呆地望著他綴了慍怒的眼尾,一晌,她快慰平生地笑了起來,就像看著師遠道暴跳如雷一樣可樂。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太子殿下,你生氣了麼。可是你能拿我怎樣,別說殺我,就算夷我九族,你看我可會皺一下眉頭。」
這個小娘子,他以為她柔軟、善良可欺,擔憂她被欺負。
可她其實一身尖刺,生人勿近,觸碰不得。
他是寧恪,不用再做別的,便已經犯了她的死罪。
「師般般我不是——」
「滾。」
一股冷風卷雜著寒雨驀地撲開窗扉,劇烈的轟塌聲伴隨著她清晰吐落的字眼,刮入寧煙嶼的耳膜。
那個字說得並不重,但足夠冷靜、理智。
他閉目塞言,話封存回了喉舌底下,再沒能繼續。
龍眼木雕花八仙桌上,兩盞燈火訇然寂滅。
她在黯淡寥落的夜色中,神情輕蔑,手指一直指向軒窗之外淒風冷雨的涼夜。
因為怒恚,師暄妍的指尖在黑暗裡發抖。
寧煙嶼一生,從未被人如此疾言厲色。
他是當朝太子,東宮之主,也是整片澧朝河山未來的主人,被心儀的小娘子如此譏嘲羞辱,心上亦有三分薄怒。
若是死皮賴臉留下,大損威嚴,絕不是寧煙嶼會做之事。
「師般般。」
燭火映照出男子冷峻的稜角分明的面龐,他寒著長目,語調壓沉。
「孤今夜從你的君子小築出去之後,便不會再踏足一步,你想清楚。孤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師暄妍背過了身,一眼都懶得看他,一個字都懶得給他。
她的舉止看去如此溫柔,可一次次將他棄置的,也是她。
寧煙嶼終於頭也沒回,往窗邊走去。
扶上窗欞,雙掌壓著那早已被春夜的雨水浸得冰涼的木框,寒意似竄入心底,他沒回眸,只留下一句:「師般般。你好自為之,你日後再便是死了,孤也不看一眼。」
話音落地,那個少年男子一躍而出。
身後的腳步聲消失在了密雨婆娑之後。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暗室之中,冷雨撲簌簌地刮過窗子,師暄妍還滯留在潮濕的屋內。
不但天潮潮地濕濕,連心上也似瀰漫起了霧氣。
她抱住了被寒風拍打的瘦弱肩膀,肺腔里一股氣流忽地頂出來,她彎下腰,扶住那張八仙木桌,重重地咳嗽起來,直磕得頭暈眼花,眼淚自眼瞼下湧出。
肺里的氣息,驀地變得無比酸,汩汩往上冒。
到了後來,她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磕得厲害,淚花也冒得厲害。
她等著,肺里那股來歷不明的酸意一點點平息,哆嗦著指尖,拾起墜落在地的烏木簪,去關上那扇破敗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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