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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都是自家的夥計,大伙兒熟稔,見著誰都要打招呼,彼此之間相當熱絡,而這幾日,龍可羨時而會夾在人群里,嬉笑怒罵里她是獨一份的安靜。
有夥計逗她,她不理,就連夥計拿零嘴兒給她,她雖猶豫,也仍牢記不能吃生人的食物。
龍清寧告訴她要聽話,她就當真只聽大伽正一個人的話。
除開不肯表露出對開口說話的意願,其他都在轉好。
此行倉促,來不及找間好的醫館細看,龍可羨究竟是因為傷損而導致不能開口,還是因為沒有在族群中悉心教養而不會開口,亦或是能講卻不願講,他心裡有些疑慮,在試圖釐清疑慮與把握分寸之間徘徊不定。
徘徊不定的原因是龍可羨的性格正在逐漸凸顯。
龍可羨年紀雖小,不愛講話,看著乖巧安靜,在船上的幾日,事事都要比別人慢,但她總在觀察周遭,然後把觀察所得納入到自己的思考模子中,找出一條令自己最舒服的生存之路。
小傢伙很少考慮別人,那是生存環境所致。
她也很聰明,察覺到大伽正心軟善良好說話,對待她時,天然就帶著對已故好友的懷念和遺憾。
於是她試探了幾次,討要破損的黑劍就是個嘗試,緊接著就是出艙玩耍,最後就是不願配合看喉嚨。
每當大伽正露出察看喉嚨的意思,龍可羨都會裝作沒聽見,躲到角落裡去玩那把黑色長劍,一玩就是半天。
雖然不講話,但她已經意識到有些事情可以拒絕,拒絕也不會招致打罵。
黑色長劍是船戶換下來的,已經有豁口了,棄在底艙不用,卻被龍可羨撿了回去,大伽正還記得她拽著他去底艙時,眼底擱的那種急迫,也記得她坐在一堆破銅爛鐵之間,宛如找到心愛的寶藏。
大伽正那時還沒有意識到,除了性格,龍可羨還有另一種本能正在甦醒,只差一個契機。
***
枯燥把日子拉得很長,分明在海上只漂了二十日,卻像是過了遍春夏秋冬。
沉靜如大伽正,都忍不住在下船時鬆口氣,沒想到剛下船,龍可羨便扒著石墩死活不願意走。
大伽正有些犯難,他回頭看了眼。
南清梭子巷是他故居,他生在此,長在此,因為小時候有佛緣,跟隨師傅遊歷四方,最終在那遙遠的西北草原悟到神旨,虔誠皈依,自此與家鄉遠隔萬里重洋,近年才重新走動起來。
南清城民風淳樸,要緊的是遠離祈國,北境日夜不息的朔風渡不過這萬萬裏海域,即便日後他要回到阿悍爾,也能放心把龍可羨安置在這裡。
千算萬算,沒算到龍可羨連路都不願意踏。
他蹲下身,和龍可羨平視著:「怎麼了?」
瘦瘦小小的孩子身後背著長劍,抱著石墩不撒手,連指頭都摳得青白,還在拼命搖頭,難得顯露出抗拒和恐慌。
大伽正看了一眼周遭,此刻港口人來人往,叫賣著風雨里的收穫。
他沉吟片刻,以為小孩子乍然換了環境,心裡頭不適應,便站了起來,先吩咐夥計去驅馬車,而後摸摸她腦袋上的虎頭帽,把手遞給她:「牽住我好嗎?」
龍可羨確實怕。
天老爺,她沒見過這般多的人!
猶如海藻一般,濃密地四處分布著,走動起來帶著潮湧的力道,她就是夾在海藻中間的一隻趴腳小螃蟹,被裹住了手腳,連喧嚷聲都密集得能把她拍死在裡頭。
她拉住大伽正的手,但沒有握住,大伽正略感訝異,看著她繞過手指,拉住他衣服下擺,輕輕拽了拽,仰頭把他看著。
是要抱起來的意思。
天穹藍得透亮,不算大寒,風時不時地挽著褲腳,身旁是板車曳地的軲轆聲和此起彼伏的叫嚷聲,在這泊位邊的角落裡,兩道卷長的睫毛蹭著虎頭帽沿,眨巴兩下。
他的心口霎時就被浸軟了。
***
「太軟,黏牙。」
老僕翻轉著雨花零嘴盒,再抽出一枚花瓣小碟:「公子,這不黏牙,芝麻糖。」
「硬得能崩掉牙。」
老僕鍥而不捨,再轉來一枚花瓣小碟:「公子,這道,不軟也不硬。」
「酸倒牙。」
老僕一把將食盒蓋上:「公子是想大伽正了吧,主子日前來信,道是今日就歸家。」
「誰想他,我沒想。」
十二歲的少年特意穿了身簇新的錦袍,小捲毛用水梳得直直的,整個人都拾掇得清清爽爽,連靴面都沒落灰,嘴裡講著沒想,眼風卻在往門口飄。
「沒想您還挑嘴,一早支使廚房做糖,灑掃院子,花都換了兩盆,送菜的小販直問咱們府上興什麼喜事呢,不知道的還當新媳婦進門了。」
老僕捶捶腰,他已經老了,念念叨叨地走遠。
阿勒咬著草芯,有些煩躁,因為等得太久,耳下的一綹發梢悄悄地卷了起來。
臨近年關,西山落了雪,日頭當頂潑下來,給那山巔淋了層金光,映著其後瓦藍的天穹。
阿勒是被一陣車軲轆碾地聲吵醒的,第一反應是老頭兒受傷了,他一個講究苦修的老和尚,在阿悍爾連馬都不騎,怎麼乘馬車回府?
定是受傷了。
別是斷手斷腳了。
不知還剩幾口血。
越想越瘮。阿勒雙腿不聽話,一陣風似的往外跑,沒跑出幾步,又一陣風似的卷回來,「砰」地推開房門,把那一匣子的好藥胡亂抱在懷裡,再匆匆拔起步子,沿著迴廊往外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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