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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中,安西大都護換人的消息,早已隨著薰風飛遍。

  夏初時節,皇帝在宮中親自接見了卸任歸來的匹婁武徹,受了他的辭呈,准其告老還鄉。

  不過,朝中的知情人卻聽到了另一件事。

  匹婁武徹從安西帶回了一人,竟是去年京城犯事在逃的山賊邵稹。而正當眾人感嘆朝廷的通緝令竟如此好使的時候,另一個消息卻又傳來。匹婁武徹與現任安西大都護裴行儉,以及觀察使薛霆,聯名向皇帝陳情,表其在西域立下的赫赫功績,請皇帝赦免其罪。

  皇帝將匹婁武徹和薛霆召入宮中,專門詢問此事,又著刑部與御史台細細查證。

  兩月之後,皇帝頒下命令,赦邵稹無罪,並任命為益州司馬,繼其祖父邵文顯之職。

  大理寺獄外,薛霆一身官服,不住往裡面張望。

  未多時,腳步聲傳來,兩名獄吏領著一人出來,似乎許久不見太陽,那人的眼睛微眯著,腳步卻無頹廢之態。

  待得出來,薛霆看著邵稹,不禁哂然。

  他還穿著當日入獄時的袍子,髒兮兮的。不過,精神卻不錯,也沒有蓬頭垢面,看得出來,他在裡面並未受為難。

  邵稹看到薛霆,第一反應,便是朝他身後看去,卻是無人,臉上不由一陣失落。

  薛霆與押送的獄吏打過招呼,領著邵稹便往外走。

  “她……還好麼?”邵稹忍不住問。在牢里兩個月,他每天無事可做,除了數糙梗,做的最多

  “好啊,好得很。”薛霆看他一眼,“這兩月來,我父親母親凡事赴宴會友,都帶著她。京中未婚配的才俊男子,她見了大半,媒人都快將我家門檻踏破了。”

  邵稹愕然,臉上的神色不再鎮定:“媒人?”

  “是啊。”薛霆道,“你連自願入獄這麼大的事都瞞著她,若是別人家,早就轉頭嫁人了。也是我父親挑剔,沒有合意的,不過寧兒也不急,京城裡的好男子多的是……喂!你去何處!”他話沒說完,卻見邵稹已經上了馬,飛馳出去。

  薛霆連忙趕上,將他堵住,瞪著他:“你瘋了!此處是官街!如此飛馳不怕武侯拿你?還想再進去?!”

  “我要去將她搶回來。”邵稹冷冷道。

  薛霆面上終於繃不住,笑罵:“搶什麼搶?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誰見了你不捂著鼻子走遠?!”

  邵稹一愣,看看髒兮兮的身上,亦不盡赧然。

  薛霆深吸口氣,白他一眼:“跟著我。”說罷,悠然策馬。

  薛府前,馬車挺得滿當,好不熱鬧。

  家人見得薛霆回來,連忙過去牽馬。

  “父親在麼?”薛霆問。

  “在,都在。”家人答道,這時,忽而看到他身後那器宇軒昂的青年,愣了愣。

  待他們入內,家人們忙湊到一處議論紛紛。

  “那是何人?是……是邵郎君麼?”

  “不能吧,穿著五品官服呢……”

  “怎麼不是,就是!你忘了,邵郎君當上了益州司馬。”

  “真的?嘖嘖,要說他打扮起來,可真是俊俏,那氣勢,嘖嘖……”

  “可不,方才我還想是哪位新進的才俊……”

  薛府與去年所見,並無多大變化。不過今日著實熱鬧,在外面已經能聽到裡面陣陣的說笑聲,邵稹對此地多少有些拘束,才進門,腳步便收小了些。

  “今日母親做壽,父親請了好些京中的親戚好友。”薛霆解釋道。

  “做壽?”邵稹訝然,躊躇道,“可我不曾備賀禮。”

  “不必賀禮。”薛霆莞爾,“我父親和母親都說了,你在西域救了我和寧兒,來赴宴便是禮。”

  “哦……”邵稹訕然,心中卻更是忐忑。

  救命恩人……不必賀禮……他倒願意他們別說這些,自己今天可是專為見寧兒來的,卻活脫要赴鴻門宴似的……

  主人和賓客都在後園,還未入內,只聽得樂聲悠揚,笑語晏晏。

  待得踏入,只見賓客皆錦衣華服,穿行春花綠樹之間,相映成景。見得薛霆來,許多人打起招呼,又朝邵稹投來好奇的目光。

  邵稹面上帶著笑,眼睛卻急切地尋找著寧兒的身影。

  待轉過一處假山,忽然,他望見一處水榭上,寧兒穿著一身茜色羅裙,窈窕如仙子。心中正喜,下一瞬,他卻看到寧兒身前站著一個人,錦袍玉帶,白面帶笑,一看就是個長安富貴之家的公子。

  心中有一股氣憋起,邵稹正想先 ,冷不防,薛霆道:“父親,母親,致之來了。”

  邵稹猛然回神,朝前方望去。果然,薛敬和韋氏正坐在一扇八面大屏風面前,與幾人飲酒敘話。薛敬一身寬敞袍服,看著舒適自在,滿面紅光。韋氏則身著盛裝,與下首一貴婦笑語,甚是和樂。

  “致之。”薛敬看到了邵稹,臉上笑意溫和,“許久不見,快上前來。”

  許多目光朝邵稹看來。

  邵稹只得硬著頭皮上前,朝薛敬和韋氏一禮:“稹拜見薛公,拜見夫人。願夫人四體康直,壽比南山。”

  韋氏微笑:“致之多禮了。”

  薛敬讓家人引邵稹入席,撫須對眾人道:“致之乃是老夫妹婿家的故人之子,此番元鈞往西域,兩番遇險,幸得致之相助。陛下嘉獎其功勳,將他任命為益州司馬。”

  眾人聞言,紛紛稱道。

  “未知司馬姓氏?”席間一人問道。

  邵稹答道:“敝姓邵,名稹。”

  “可是河東邵氏?”

  邵稹道:“稹祖籍洛陽。”

  那人笑著“哦”一聲,微微頷首,邵稹卻瞥見不遠處兩人交換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

  “娘子在望什麼?”水榭上,裴榮發現寧兒有些心不在焉,問道。

  寧兒收回目光,看看他,手裡的紈扇遮著發紅的面頰:“妾……嗯,妾在望舅父。”

  裴榮一笑,方才薛霆來到時,他便已經看到了跟在後面的那個人。只是距離有些遠,他只見得那人走路姿態昂藏,看著的確有些銳氣。

  “他叫邵稹,是麼?”裴榮問。

  寧兒一驚,詫異地望著他。

  裴榮卻面不改色,莞爾道:“小娘子想看他,不若走前去看,在下亦久仰邵司馬聲名,正欲一觀。”

  邵稹不過一個五品地方官,又家世平平,在薛敬的賓客中,並不打眼。話題很快從他身上轉開。

  “夫人,”這時,一位婦人道,“自從令郎回來,妾無論走到何處,都能聽到有人談論,有女兒的人家可是中意得緊,不知好事可臨近了?”

  韋氏笑笑,看一眼薛霆。

  薛霆沒料到會扯到自己,哂然,卻不好說話,只得淡笑不語。

  薛敬道:“小兒還年輕,心性未斂。”

  下首有人笑道:“薛公過謙,令郎正當青壯,又前途無限,實乃難得的才俊。”

  “莫說令郎,妾近日也聽著好些人說到府上的甥女,皆讚不絕口。”另一婦人道,“方才所見,果然美貌動人。”

  薛敬莞爾:“我這甥女,確是賢淑,老叟正欲在京中給她尋一門良配。”

  邵稹聽到這話,臉色微變。看向薛敬,卻見他神色淡定,並未看自己一眼。他按捺不住,站起身來。

  眾人都被他這突兀的舉動驚了一下,卻見他快步離席,走到薛敬面前,鄭重一禮。

  “薛公。”邵稹道,“稹今日來,乃是為再向薛公求娶寧兒,請薛公允婚。”

  這話出來,眾人皆是詫異。

  “怎麼……求婚?”有人議論道。

  “既無媒人也無贄禮,哪有這樣求娶的……”

  邵稹並不理會,只保持著行禮之態。

  薛敬看著他,緩緩撫須,神色不改:“致之,你可記得,去年求娶時,老叟說過什麼?”

  邵稹答道:“記得。如今稹將功贖罪,所犯過錯,天子均已赦免。寧兒為官宦家女兒,稹亦是出身官宦,正是門當戶對。”

  韋氏等人聽得這話,皆哂然,面面相覷。

  薛霆在一旁坐著,唇邊卻微微彎起。

  “你說的不過只是其一。”薛敬並未接邵稹的刀,卻道,“致之,我去年拒你時,說了兩個因由。”

  邵稹嘴唇緊抿,道:“薛公若想讓寧兒留在長安,稹辭去益州司馬之職便是。”

  眾人幾乎譁然。

  韋氏不禁發笑:“致之,你以為朝廷開在你家後院?你辭了官,憑什麼立足?”

  “我辭了官,一樣能讓寧兒衣食無憂。”邵稹昂然道,“我曾一無所有,亦得了今日,辭官再做,也並非了不得之事。”

  “好個莽撞的年輕人。”韋氏看著他,似笑非笑,“你既知曉寧兒為官宦家女兒,可曾備得官宦家的聘禮?”

  聘禮?邵稹臉一白。

  他雖然已經授了益州司馬之職,卻還未上任,此時身上也並無多少錢財。

  “稹備不了多少聘禮,但成家之後,所有錢財都是寧兒的……”說著,他心一橫,將腰間的刀解下,雙手捧前,“此刀乃洛陽名家裘軻所造,傳世百餘年,值得千金。祖父授此刀時,稹曾許諾,人在則刀在,如今以此刀為聘,求薛公許婚!”

  旁人看著,嗡嗡議論。

  “一把刀……”有人不以為然道。

  薛敬看著邵稹,雖未言語,目光中卻露出訝色,變得凝重。

  寧兒躲在屏風後,呼吸幾乎滯住。

  她的目光落在那刀上。雖其貌不揚,無多裝飾,但寧兒知道,邵稹這許多年來,闖蕩南北,所憑藉之物,唯有此刀。如今他將此刀為聘,其意已是明了,他是用自己的身家性命,來換二人的將來……一股澀意湧起,寧兒的唇角動了動,不知是喜是悲,只覺得心中又是酸,又是甜……

  韋氏還要再說,薛敬擺手止住,看著邵稹,眉目舒開。

  “寧兒,出來吧。”他說。

  邵稹一驚,未幾,卻見那屏風後面,走出一人來,卻是寧兒。

  四目相對,寧兒望著他,滿面淚痕,肩膀一動一動的。

  邵稹只覺雙腳定在了地上,望向薛敬,忽而明白了什麼,雙目炯炯。

  韋氏笑著將她拉過來,拭拭她的臉:“還氣?你可是自己走過來的。”

  寧兒赧然,望著她,又望望邵稹,低頭不語。

  “寧兒,”薛敬走過來,看著她,滿面欣慰,“你從前說得不錯,致之確是一等的好男子。”說罷,卻看向同樣滿面cháo紅的邵稹,“致之卻莫得意太早,你這劍,我不要。金銀之物,我也不稀罕,但既是我府上嫁女,聘問六禮,卻一件都少不得。”

  邵稹望著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薛霆在後面輕踹一腳,他才猛然醒悟,忙行禮:“敬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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