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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的味道,夾雜著人體的溫熱,將寒風衝散,薛霆只覺身上像是注入了無窮的力量,有什麼在激勵著他,每一寸骨頭都嗜血而狠戾,朝著迎面撲來的一切砍,殺,再砍……

  吐蕃人被唐軍最初的勢頭擾亂,卻很快回過神來。唐軍的先鋒還未到山腳,已經有不少吐蕃人從別處趕來。

  薛霆旁邊一人倒下,他看去,卻見是一個騎兵she著箭衝過來。眼見著要到跟前,薛霆側身一躲,同時,刀狠狠地朝馬上的人攔腰斬去。

  騎兵哀號著落馬,薛霆乘勢翻身上馬,正待繼續向前衝擊,突然,一陣更響亮的號角聲從遠方傳來。

  薛霆在交戰的間隙望去,只見塵頭漫天,心不禁一沉。

  援軍。但唐軍遠在別處,只可能是吐蕃的。

  可再過一會,他卻發現吐蕃人似乎亂了起來,伴著那號角聲的,隱有交戰的喧雜。

  “那是我們的援軍!”已經有人驚喜地高呼。

  援軍?薛霆猛然振奮,卻又疑惑,何來的援軍?他不待多想,趁著吐蕃人紛亂的空隙,領著軍士沖開一道口子,朝前方殺去。

  突然,前方一聲大喝,薛霆不及看清,騎的馬突然被絆倒,他只來得及護住要害,身體重重地翻滾在地。

  他顧不得疼痛,正要爬起來,迎面卻劈來一道刀光。

  薛霆一驚,知道自己難躲。可那殺氣只堪堪在面門晃過,慘叫聲已經入耳,血腥氣瀰漫,馬上的人身首異處。薛霆睜大眼睛,那屍體落馬,露出後面一騎。

  “是你!”薛霆看到邵稹,睜大了眼睛,心緒難言。

  邵稹見到他,心中亦是一松,卻不敢耽擱,忙問:“副都護何在?!”

  “在後面!”薛霆大聲道,已經身手敏捷地上了馬。這時,又有吐蕃兵從兩面殺來,二人忙應戰,互為腹背配合,竟無人能上前。

  這時,裴行儉護著匹婁武徹趕到,見到邵稹,驚詫之餘,神色欣慰。

  “援軍是何人?”他問。

  “淡河邊的毗利部!”邵稹道。

  旁人錯愕:“那豈非是突厥人?”

  “既為援軍,便為我類!”匹婁武徹目光深邃,看看裴行儉,“副都護當初所言,竟為如今救命良策。”

  裴行儉微笑:“此乃石騎曹功勞,下官不敢掠美。”

  吐蕃人漸漸敗退,唐軍繳獲不少馬匹,重組騎兵。毗利部的人馬亦是驍勇,吐蕃人抵擋不住,紛紛敗退。

  邵稹統領前鋒,重新投入戰場。正要離開,薛霆大喊一聲:“邵稹!”

  邵稹回頭。

  薛霆面色不定:“她……寧兒……”

  “她安好。”邵稹莞爾道。

  薛霆怔在原地,看著他離去,只覺心中萬千澎湃。

  安好……眼睛澀澀的,他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頓覺精神抖擻,轉身上馬。

  邵稹領著騎兵,護衛都護府眾人,在亂軍中一路衝殺,欲與毗利匍真會師。忽然,前方一部吐蕃兵正正相遇,邵稹望見那旗色殊異,心中一沉。他與吐蕃人交手多次,認出來,那是統帥的旗幟。

  祿林贊。他想起這個名字。

  那祿林贊被突厥人衝擊,與部眾失散,護衛人馬亦不過百騎。

  兩相遭遇,邵稹沉著應對,分撥陣形。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前鋒的士兵一鼓作氣,將祿林贊的護衛殺得七零八落。

  邵稹左衝右突,所向披靡,沒多久,與祿林贊正正相遇。

  祿林贊看到這個渾身血色的青年,煞氣冷厲,猶如收命惡鬼,吃了一驚,忙扔下部眾,調轉馬頭逃逸。

  邵稹一刀刺穿一名護衛的喉嚨,奪下他的長矛,使盡氣力擲去!

  長矛在風沙瀰漫的戰場上掠過優美的弧線,將祿林贊肥壯的身體穿透,未幾,墜下馬去。

  “邵稹!”身後,忽而響起薛霆的驚呼。

  邵稹未及回頭,背上刺痛襲來。

  他看去,一名祿林贊的護衛目眥欲裂,臉上滿是不甘。

  耳邊傳來薛霆的暴喝,那護衛還想將刀再刺,頭顱已經滾下。

  “邵稹!”薛霆驚惶的面容在眼前晃過,邵稹看著他,覺得身上的氣力正慢慢消失。

  死,便是如此麼?

  他想了想,覺得不難受,但是,心中卻仍有什麼不曾放下。

  是什麼?

  他望著天空,鉛白的雲里,似乎藏著一個溫柔的笑臉。

  寧兒……

  他苦笑。

  心中,似乎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我,到底還是騙了你啊……

  ☆、63寒星

  雲層破開裂fèng,太陽露出臉來,風雪後的大地,第一次染上柔和的金光。

  寧兒立在山坡上,望著遠方。風仍舊寒冷徹骨,她不禁攏緊了領口,把手指放在嘴唇前,輕輕呵著。

  “別擔心,先前傳回消息,他們已經勝了。”米菩元見得寧兒這般,忍不住安慰道。

  寧兒看看他,笑笑:“嗯。”

  可是心裡卻仍然放不下。勝了是勝了,卻無人知曉邵稹如何,薛霆如何。她實在無法留在毗利等消息,便央著米菩元帶她出來,在唐軍必經的大道上等候他們。

  清晨醒來的時候,她發現毛氈和裘衣都結結實實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邵稹卻不見了蹤影。她著慌不已,連忙跑出去,卻見到了米菩元。

  她立刻明白了邵稹的去向。

  邵稹終是放不下那責任,寧兒自己也擔心著薛霆,可這一切,卻要邵稹來承擔。

  稹郎……這個名字每每念著,她都感到害怕和疼痛。

  她不敢深入去想,只能在這大道上等著,滿心盼望,又惴惴不安。

  米菩元看著寧兒,也不再說什麼。天寒地凍,她的臉頰被吹得紅撲撲的,白雪映著,卻別樣的好看。

  可惜……米菩元心裡嘆著,不禁苦笑。

  忽然,遠方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支隊伍的身影,二人的心皆是一動。

  “確是唐軍的旗子!”米菩元張望了一會,肯定道。

  心打著鼓,寧兒連忙上馬,朝那便跑去。

  米菩元見她迫不及待的樣子,不禁失笑,也跟著上了馬,在後面道:“胡娘子,慢些!”

  風更加大,頭頂的陽光燦燦。

  漸近的時候,寧兒望見那隊伍之中,一騎奔了出來。

  她睜大了眼睛。

  上面的人,身姿矯健,正是薛霆。

  “寧兒!”她聽到他大聲叫著自己的名字,眼淚倏而湧出來,模糊了一切。待到近前,二人從馬上下來,寧兒擦著眼淚,撲到薛霆懷裡:“表兄……”話沒說完,已經大哭起來。

  薛霆緊緊擁著她,輕聲撫慰:“無事,無事了……”可才說著,眼睛卻不住發澀。

  寧兒拉著他,將他上下打量,確定果真無礙,才放下心來。

  “表兄……”她擦擦眼淚,問,“稹郎呢?稹郎在何處?”

  薛霆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卻黯淡下來。

  “寧兒……”他張張口,卻遲疑而為難。

  寧兒望著他,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什麼,面色倏而變得蒼白。

  邵稹沒有死,不過,那傷卻十分重,刀從後背刺入,差點就中了心臟,流了許多的血。

  “……我趕到時,他已經中了刀,郎中說,能不能挺過去,只看今夜。”毗利的帳篷里,薛霆的聲音低低。

  寧兒坐在氈子上,怔怔地看著邵稹,臉上已經沒有了淚水。

  他躺在榻上,一動不動,面色唇色皆蒼白如紙。寧兒握著他露在外面的手,涼得磣人。

  薛霆看著寧兒,輕輕嘆口氣。

  “寧兒,”他有些不忍,唇邊浮起一抹苦笑,“你若難過想哭,便再哭一哭吧,會好受些。”

  寧兒卻搖搖頭,好一會,聲音沙啞地問:“那郎中說,就是今夜麼?”

  薛霆頷首。

  寧兒沉默著,少頃,低低道:“知曉了。”

  匹婁武徹和裴行儉等人,正與毗利匍真在營內邊走邊閒談,毗利匍真生性豪慡,說話眉飛色舞,是個大嗓門,聲音幾十丈外都能聽見。

  此番,毗利部助唐軍大獲全勝,又將大都護一行迎回來暫時落腳,以待接應。營地之中,男女老幼皆喜氣洋洋,宰牲置酒,歡慶得勝。

  見到薛霆過來,裴行儉離開眾人,走上前去,問:“石騎曹如何了?”

  “還未醒來。”薛霆道。

  裴行儉沉吟,道:“何人在看護?”

  “我表妹。”

  裴行儉訝然,見薛霆神色,心中亦明白那女子與邵稹,也許果真非同一般。

  “只看他造化了。”裴行儉不禁嘆口氣,頷首道。

  這時,一名軍士過來,說郎中請裴行儉到營帳那邊去。

  “有兩個胡人來,似乎與郎中有些爭執。”他說。忽而傳來些吵吵嚷嚷的聲音,眾人望去,卻見是隨軍的郎中立在帳前,似乎正與兩個胡人爭執。

  裴行儉與薛霆皆錯愕,連忙朝邵稹的營帳走去。

  “……那藥黑里隆東的,誰知道是什麼。”郎中皺著眉道。

  “這可是我們族中的神藥!”一個略懂漢語的毗利青年費勁地說,指指帳篷,“他,用了很快就能好!”他旁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拿著個髒兮兮的小罐子,用力點頭。

  “怎麼了?”裴行儉問。

  郎中見得他來,如遇救星,忙道:“副都護,這兩個胡人拿著一個罐子,非說能療傷,要給石騎曹上藥!石騎曹昏迷不醒,身體虛弱,藥用不對,便是關乎性命之事,小人實不敢做主!”

  裴行儉瞭然,看看那兩個胡人,和氣道:“這藥,果真有療傷的奇效?”

  胡人青年道:“正是。這是我們族中的老卜古,他的藥能讓人起死回生。”

  話才說完,郎中扯扯裴行儉的袖子,低聲道:“聽說突厥人的卜古,會妖邪之術,也不知那藥里有什麼……”

  裴行儉沉吟,看向薛霆:“使君以為呢?”

  薛霆看看郎中,道:“郎中曾言,石騎曹性命,只看今夜,不知勝算幾何?”

  郎中想了想,道:“石騎曹那般重傷,若說存活之機,怕是不足兩成。”

  薛霆正要再說,寧兒的聲音忽而傳來:“既如此,不若請這位老人家一試。”

  眾人訝然看去,卻見她已經走出帳篷來,雙目通紅。

  她望著薛霆,咬咬唇:“稹郎已是命在旦夕,若他有知,亦必不肯待斃。”

  知覺時有時無。

  邵稹覺得自己的魂魄不太願意留在身體上,猶如漂在水上的小船,在漩渦里打著轉,沉沉浮浮,不知要向何方。

  耳邊鬧哄哄的,有刀劍的聲音,有慘叫,有暴喝,交織在一處。

  他聽到有人叫著他的名字,似乎十分焦急。

  邵稹覺得很累,他想好好睡一覺。他還有很重要的事不曾做完,要先養好精神。

  那些聲音卻吵得很,邵稹想說,不要再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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