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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思麟傻笑兩聲:「算了,區區小事,別在意,快跑快跑!」

  慕少卿無奈,只得加快腳步。

  戲台未至,有悠長婉轉歌聲撲面而來,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帶著說不出的韻味。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

  字字句句,砸入心中。

  慕少卿的心,猛地動了下,他抬起頭去,卻見戲台上有古裝女子,手持寶劍,邊唱邊舞,乍一眼尚不覺出色,但動起來,劍光流轉,身段婀娜,雙目時而含情,時而含悲,仿佛能勾得人魂魄去。

  幼嫻詩書,習文兼武。

  如此美麗、勇敢、忠貞、堅強、聰慧、俠骨錚錚集一身的女子,心中唯虞姬一人耳。

  他曾在夢裡反反覆覆見過她,亦痴痴地迷戀過她。

  長大後,他認為這樣的女子不可能存在人世。

  如今,夢裡曾見過的虞姬,竟舞著劍,活生生走到了他面前,低吟淺唱,萬般哀愁在一身:「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慕少卿的呼吸停頓了,心跳快得如音樂鼓點,他的腳就像生了根般扎在地上,死死盯著台上虞姬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只恨不得將她印入心中。當虞姬劍舞回身,慘然一笑,拔劍自刎時,他幾乎恨不得奔上台去,攔下那把自刎的劍。

  他就這樣痴痴地站在那裡,看著虞姬舞,看著虞姬唱,直到她步入後台,消失在視線內,仍看著她離開的地方,仿佛不願醒來,就連何思麟三番四次讓他坐下的聲音都聽不到,直到被狠狠拉了把,才從夢中驚醒。

  何思麟問:「梅老闆唱得可好?」

  慕少卿盯著戲台,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

  何思麟搖頭晃腦評論:「他們說王老闆與梅老闆乃蘭桂雙絕,今日一聽,名不虛傳。」

  慕少卿愣愣地問:「梅老闆叫什麼?」

  何思麟道:「好像是梅蘭芳,哎,我太久沒回上海了,出了這等好戲子都不知道。」

  「梅蘭芳。」慕少卿將這三個字放嗓子裡咀嚼了一次又一次,忽然站起身,往後台而去。何思麟撓撓頭,想不明白好友的失態從何而來,於是又往嘴裡塞了顆五香豆。

  慕少卿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又出手大方,戲院的僕役得了好處,以為是新來的戲迷,便悄悄引他去後台看梅老闆。

  梅蘭芳解了戲袍,尚未卸妝,似乎正在和個老頭說什麼。

  老頭正含淚求他:「若非孩子病重,我也拉不下這個面子,求求梅老闆借……」

  「別說了,」梅蘭芳攔住他想下跪的身形,溫柔卻果斷道,「當年你在班子裡幹活,我們也是朋友,我知道你家的難處,虎頭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朋友之間本應幫忙,」他從梳妝檯抽屜里隨手取出兩筒紙卷包著的大洋,又嫌不夠,還從錢匣子裡抓了兩把,也不數多少,不由分說地塞入老頭懷裡,「拿著。」

  老頭連連推辭:「太多了,太多了。」

  梅蘭芳道:「有多便給你家虎頭補補身子,大病最是傷身,得吃好些才養得回來。這錢是我給虎頭的,你就收下,別多想了,好好過日子是正經。」

  老頭含淚謝過,不顧阻攔,硬磕了三個實打實的響頭,抱著大洋而去。

  此等俠義,此等心腸,此等為人,有多少能比肩?

  慕少卿在台側看見了所有一切,更生愛慕,目光越發熱切起來。

  梅蘭芳察覺了這道灼熱的視線,轉過頭去,看見在角落的慕少卿,以為是戲迷,含笑點了點頭打招呼,恰逢有人送新劇本來,他拿起劇本,一邊看一邊迫切地與同伴討論起來,他說話時的表情非常認真,不光唱詞念白,就連一舉手,一抬足也不放過,專注認真,才華橫溢。

  慕少卿只覺心跳再快了兩拍。

  愛慕,沉淪,思念。

  在美麗的虞姬面前,他已無藥可救。

  【肆】

  慕家老爺從未想過引以為傲的乖兒子會迷戀上一個戲子,不但天天泡在戲園子,甚至為那戲子從上海追到北京,真是氣得他鬍鬚都翹了,拍著桌子將兒子大罵了兩個時辰。

  沒想到,從不頂嘴的慕少卿第一次回嘴:「別戲子戲子的叫,那是梅蘭芳。」

  「不管是梅蘭芳、竹蘭芳還是松蘭芳,不統統是戲子嗎?!」慕家老爺不是不聽戲,但在他的老觀念里,戲子是只能消遣、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怎可迷戀過頭?就算名動天下的梅蘭芳也不例外。他盼著兒子迷途知返,奈何兒子一條死路走到底,死活不聽,惱怒之下,他不顧妻子攔阻,將從未動用過的家法都請了出來。

  慕少卿跪在地上,緊緊咬牙,任由板子如雨落下,就是不做聲。

  沈靜好「哇」地一聲哭了,撲過去死死抱住慕家老爺高高舉起的藤條,哀求道:「公公,少卿五年才回來一遭,對故土思念得緊,平日又沒什麼愛好,家裡也沒人陪他說得上話兒,閒暇時和朋友看看戲,也不是什麼大事,晚些他去美國就看不著了,咱們也見不到他了……趁現在還在上海,公公就讓他盡情看幾場,求求你,別打了,他是你兒子啊,往日最孝順了,求求你,別打了,你這般打他,讓我可怎麼活,娘,求求你也勸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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