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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學沙啞著說:「小米,他去了……」

  沈小米輕輕地「嗯」了一聲,坐在他身旁:「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呢。」

  難以言語的衝動湧上心頭,曾埋藏在心裡多年的秘密,他再也無法忍耐,終於宣之於口:「對不起,我是知道你喜歡他的,我見你待他那麼好,所以,所以……」

  沈小米驚愕地看著他:「夫君何出此言?」

  程學一口做氣道:「我知道你從小就喜歡鵬舉大哥,若不是我受傷讓你和爹娘愧疚,你定不會嫁給我。那時候你娘親都和鵬舉大哥的娘親探過口風,說要定親的了,都是我,都是我壞了你的好姻緣,讓你一輩子跟著我這個廢人,吃苦受累,就算你心有不甘,不願和我說話,性子冷漠些,我也不怪你。」

  「不是,不是的,我沒有不甘,」沈小米就像聽到什麼最大奇聞般,忽然笑了,繼而又哭了,仿佛要泄盡多年的委屈般號啕大哭起來,「你念書那麼好,那麼有雄心壯志,是我害你不能科舉,不能做官,委委屈屈地要在鄉下過一輩子。」

  程學驚愕:「我以為你一直對鵬舉大哥……」

  沈小米拼命搖著頭:「自你捨命將我從熱湯中救起,我就知道誰是我的良人。鵬舉大哥很好很好,可是那麼多年來,我喜歡的只有你。可是我心裡有愧,害怕你怨我,恨我,所以不敢說……」她羞愧難當,哭著扭頭而去。

  錯了,原來全錯了。

  程學愣愣地站在未化的雪地里,往事歷歷,再次浮現眼前。

  這個比他聰明,比他帥氣,比他能幹,比他討人歡心,比他強大的兄弟。

  他曾對他有過無盡的恨,也曾無數次想過讓岳飛消失,可是當岳飛真正要消失的時候,他卻發現記得的都是他的好,心是那麼痛,仿佛裂錦,一絲絲,一寸寸的痛。從今往後,再沒這樣關心他,陪他笑,陪他玩,陪他挨打,陪他做壞事,陪他隱藏秘密的好兄弟了。他忽然想起,岳飛知道他喜歡沈小米後,再沒和小米說過一句話,他忽然想起,岳飛經常幫他提示背書內容以免被先生打板子,他想起岳飛在河邊答應替他復仇,而他確確實實做了,且做得很好,很好……

  可是他對岳飛做了什麼?

  斤斤計較?嫉妒怨恨?

  他這小雞腸肚的賤人,竟然會希望岳飛永遠消失。

  如果可以,他可以把小時候偷偷發下的詛咒都收回來嗎?

  如果可以,他可以替兄弟去死嗎?

  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夢醒里,他還是在遠方抗金的威武大將軍,他還是臨安城內一小兵,等金兵退盡,大軍班師,他要與他去湍河河畔再喝一杯酒,老金家的桃花餅,陳記的燉羊肉,胡寡婦酒坊釀的陳酒……

  重來吧,就算岳飛唱的歌再走調,他也不笑話他了。

  程學狠狠地用頭撞著青石牆,一遍又一遍,頭破血流,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微減輕他內心的痛楚。

  求求老天,讓一切重來吧。

  皇城腳下,他悔恨大哭。

  【拾貳】

  大年初一,程學跪在大理寺前,替岳飛伸冤。

  自岳將軍死後,常有百姓哭他,秦檜為求和大局,狠狠收拾了幾次,今再見有人哭,命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程學拖著血淋漓的大腿,再次替岳飛伸冤,秦檜再命打四十板子,行刑之人憐岳將軍冤屈,手下留情,方未喪性命,只勒令他遠去。

  程學不死心,拄著拐杖,拖著傷,打聽到今上出巡,再次告狀,求為岳將軍收屍。

  金甲攔路,帝面無表情,不屑一顧,車馬而去。

  程學痛不欲生,返回大理寺,路遇隗順,兩人痛訴岳將軍冤情,抱頭痛哭,借著酒膽,素來膽小的程學拿出身上所有銀錢,遞給隗順,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只求為兄弟入土為安。

  「私自替犯人收屍,被發現是殺頭的罪名。」隗順酒膽雖有,仍很害怕,他有些躊躇,有些不解,「雖然岳將軍死得冤,但人死萬事了,你到處為他伸冤,何苦送了自己性命,要想想老小妻兒。」

  「岳將軍不會永遠蒙冤的!賤內說人死有輕重,怎能顧惜自己而讓英雄蒙羞,孝娥年幼,尚自為父投井,她已買好棺材與喪衣,吩咐好兒女後事,若我去了,她便替岳將軍伸冤,她去了,我兒子來替岳將軍伸冤,只願為青天昭雪,願與昭昭天理同生共死。」程學再次磕頭,頭破血流仍道,「他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讓奸臣扭曲他的事跡,讓世人想拜祭卻找不到我兄弟的行蹤!我要為他建廟,修書,讓他名垂千古,昭雪冤案,把那些狼心狗肺的傢伙事跡公告天下,我要讓我兄弟的屍骨不被埋沒人間!」

  隗順感慨:「你真不怕死?」

  程學點頭:「不怕!」

  「奶奶的!你有那麼賢惠的媳婦都不怕死,我天天給媳婦欺負的人還有什麼好怕的?」隗順咬牙,「老子幹了!」

  夜半三更,兩個小小的人物在鬼鬼祟祟行動,隗順偷偷摸摸地從獄中把岳飛的屍首背出,與在獄外接應的程學帶來的病死屍首對換,背出臨安城,葬在錢塘門外九曲叢祠旁,沈小米白衣素縞,在等待他們。沒有墓碑,沒有貢品,沒有紙錢,只有個小小的黃土包,葬著所有的冤屈,葬著所有的友情。

  那年,他們一起唱過歌,他們一起打過架,他們一起念過書,他們一起受過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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