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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狗兒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努力著。
吝嗇的他不再需要花錢給阿姊買銀簪,所以有錢討好師父,討好館舍的所有人,他不眠不休地搶著做事。大夥都說他開竅了,活潑了,比以前看著順眼多了,准許他去服侍貴客們的機會也多了起來。
誰也不知道他正像條毒蛇般在靜靜地潛伏著,像個刺客般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機會。
那天,荊軻終於來了,他在靠江的第一個房間裡要了五斤燉羊肉和五斤酒,和一個據說喜歡擊築的朋友談天說地,兩人又說又唱,喝酒吃肉,很是開心,後來那個擊築的朋友酩酊大醉,搖搖晃晃地走了,只道:「今生有約,來生再見。」
刺客的機會來到了。
黃狗兒溜去廚房,忍著快要冒出的冷汗,告訴廚子貴客要吃魚,要吃大魚,做得完整些。廚子知黃狗兒在館舍幹了五年活,老實巴交好欺負,故不疑有他,便細細烹飪了一條肥大的魚,交他送去。
走至屋角,黃狗兒悄悄取出那把磨過無數次的鋒利匕首,藏入魚腹,果斷推開房門。
荊軻早已半醉,眼神已有些呆滯,正坐在窗邊看風景。他的身材是那麼高大,長相是那麼兇惡,比在街邊欺負自己的惡徒更可怕,仿佛一隻手就能把人像螞蟻般捏死。
初出茅廬的刺客的雙腿有些顫抖,可他依舊冷靜:「壯士,剛走的客人替你要了條魚,咱們店裡的魚配醒酒湯最好,他叫你醒醒酒呢。」
荊軻斜斜看了他一眼,醉醺醺地沒有說話,示意放桌上,扭過視線繼續看江水月色。
「咱們燕國的山水最美了。」黃狗兒悄悄將手伸向魚腹。
荊軻連眼皮都不抬,含糊說:「哈,燕國是不錯。」
「是啊,很不錯。」瞬息之間,黃狗兒已握緊匕首,猛地抽出,就如閱讀過的俠客故事般,如無數次用草人練習的刺殺般,沒有猶豫,沒有停頓,帶著無邊無盡的恨意,狠狠向目標的腹部捅去。
害怕鮮血,讓他閉著雙眼。
低微的身份,讓他沒有失敗的資格。
只能一次成功,必須成功,他默默地在心裡吶喊著。
他的速度,是那麼的快……
可是,刀鋒入肉的感覺沒有傳來,手腕卻被緊緊握住,傳來骨裂般的劇痛,不能移動分毫。黃狗兒的心瞬間涼了,他睜開眼,卻見眼前的荊軻早已沒有半分醉意,他的目光里閃爍著迫人的寒光,帶著滿天的殺氣,正凶神惡煞地看著自己,眉目里的冷靜與鎮定,這是真正殺過人的刺客才能流露出的神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說:「朋友都知道我從不吃魚。」
在他冰冷的注視下,半桶水刺客的勇氣終於消散,黃狗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懼,身子就如包糠似的不停顫抖起來,上下牙不停磕碰的聲音仿佛能聽得見。
荊軻奪下匕首,狠狠將他摁倒在地,喝問:「誰派你來的?」
黃狗兒只發抖,不說話。
「說!」貨真價實的刺客的拳頭重重打在身上,拳拳入肉,眼睛腫了,嘴唇破了,鼻子裡的鮮血汩汩不絕地流出,骨頭都好像要寸寸碎裂,痛徹心肺。他從未想過能被打得那麼痛,痛得渾身抽搐,難以忍耐。他忍無可忍,終於懦弱再次占了上風,開始求饒:「對不起,我錯了,求求你別打我,救命……」
荊軻不依不饒,拳頭不停:「誰派你來的?誰派你來的!」
館舍的人聽見動靜,沒人敢進房間,反而退避三舍,連聽都不敢聽。
黃狗兒痛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在眼眶裡不停打轉,可是無論如何求饒,酷刑仿佛沒有結束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快死了,他寧願立刻去死。
死了是不是能見到阿姊?
黃狗兒的意識漸漸模糊,魂魄飄上雲端,他發現痛到極致後,死亡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荊軻依舊在猜:「是牛將軍?是秦國使者?是那該死的馬老賊?」他不相信在自己的逼問下,這孩子能堅持多久?他也不相信這孩子沒有幕後主使人,多年的遊蕩生活,他深知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不,不是……」黃狗兒在血泊中,果然開口了,可是答案卻不是荊軻想像的任何一個人,他說,「是我的阿姊。」
荊軻再次喝問:「你阿姊是誰?」
黃狗兒的眼裡忽然流露出惡毒,他吐出被打斷的牙齒,很艱難地一個字一個字把話往外吐,「我的阿姊是在太子府,被砍斷雙手的美人。」然後死死地盯著荊軻,看他的神色。
「是她?」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荊軻停下了拳頭,腦子略轉不過彎來。
黃狗兒尖叫起來:「我阿姊是被你們害死的。」
「原來是她。」荊軻有些晃神,他再次想起桃花樹下那名姣好的彈琴少女,春日正好,她穿著綠紗裙,白皙的手腕在琴弦上跳動,音符仿佛都變得不一樣,有水樣的柔軟,也帶著水樣的堅強。她的嘴角掛著笑容,在姬妾眾多、怨婦成群的貴族府中,這種笑容里有不一樣的堅強和樂觀,仿佛不把苦難放在心上,雙頰上那對酒窩的跳動,是那麼的特別,那麼的可愛,在這個污濁的世間就好像從雲縫裡透下的明媚陽光。他甚至可以想像與這樣的女子成為夫妻,舉案齊眉,日子該有多麼的愜意……
當時,他心跳加速,忍不住看了少女好幾眼,開口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