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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不能無視夫差的死。
得知施夷光是出賣吳國的罪魁禍首,莫三娘帶著侍衛直衝館娃館,要殺她除害。越王派來接應的人尚未抵達,幾個心腹抵擋不了吳宮人的怒火,施夷光無計可施,躲在床旁怯怯發抖,她本以為自己活不成了……
夫差來了,他問了她很多事,其中許多是他從來不願面對的。
證據確鑿,施夷光再也無法抵賴,終於一一交代,然後不復以往溫柔虛偽,哈哈大笑道:「來吧,我知道你要殺我解恨的,可是我終究是為越國復仇成功了。」
夫差愣愣地看著她,他的鬢角白髮又多了,臉上皺紋縱橫,仿佛老了三十歲。
莫三娘對這蛇蠍心腸的女子恨極,提劍要刺。
夫差持劍攔下,他說:「住手。」
莫三娘驚呼:「陛下?!」
就連施夷光也呆了般看著他,仿佛不理解。
夫差低頭問她:「那麼多年,你傾盡全力對你,你真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施夷光搖搖頭:「沒有。」
夫差再問:「你愛過我嗎?」
施夷光殘忍地搖頭:「沒有。」
她閉目等死,再也不相信自己裝病就能得到寬恕。
夫差愣愣地看著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想了很久很久,最後卻做出出乎意料的決定:「讓她走。」
眾人大驚,莫三娘忍無可忍,破口大罵:「這是背叛你的狐狸精!吳國的罪人!下賤的東西!她對不起你的苦心!」
夫差搖搖頭:「三娘,你帶著她走,別落在憤怒的吳人手上,直接將她交給越人,這樣……就應該平安了。」
莫三娘盛怒:「蠢貨!」
曙光在絕望中出現,施夷光睜開眼,不敢置信地問:「真的?難……難道你不恨我?」
「恨……」夫差用蒼老的手撫上她光滑的面頰,十餘年的吳宮生活,她已從青春少女變成了年近四十的少婦,歲月的痕跡爬上她的眼角,仿佛古董上的刻痕,帶來成熟的韻味,可是美麗卻未曾凋零,仍是他花園百花中最耀眼,最愛的那朵花,他輕輕地說,「有多愛你,我就有多恨你,有多恨你,我就有多愛你,所以我不能看著你死。」
施夷光呆呆地坐著,忽然抽泣起來,她羞愧難當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刻,她的淚水,終於變得真實。
莫三娘還想說什麼。
「乳娘,」夫差扭頭,深深地鞠了一躬,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告訴她,「我在夷光面前發過誓,此生決不傷她,請你為我帶夷光離城。莫家信義傳家,一諾千金,我貴為天子,更應守信。如今我已決意與吳國共生死,難以分身,只求乳娘替我將夷光送出城外。夷光與越國有大恩,不會為難她,亦不會為難你的。」
莫三娘冷冷問:「這是吳王的要求?」
他搖頭:「這是夫差的請求,也是最後的請求……」
夫差的請求,就如一個孩子對母親的請求。
沒有母親能拒絕所愛孩子的最後請求。
「好,」莫三娘如鋼鐵般的心,一下子軟了,緊緊握住的劍柄鬆了,銅劍落地,再也無法拾起,她含淚答應了夫差的請求,「乳娘什麼都答應你……」
太陽徐徐升起,太陽徐徐落下,吳王甍。
她親手撫養大兩個孩子,然後親手為他們送葬。
她親手將害死她孩子的兇手送出生天。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悲哀的事嗎?
【拾貳】
通往姑蘇城外的路上,施夷光坐得離吳人遠遠的,她很害怕有人會偷偷對她下殺手,事實上,好幾個宮人侍衛都嘗試這樣做了,卻被眼厲的莫三娘發現制止。
夫差曾說莫家重承諾,只要乳娘答應的事,絕不食言。
莫三娘承諾保護施夷光不受吳人傷害,將她交給越人,就絕不會讓她死在越人手裡。
施夷光認準靠山,緊緊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
莫三娘一路無語,默默保護。
穿街過巷,繞開吳國幾大家族的追殺,姑蘇城外有越國的旗幟,生路就在眼前,朝思暮想的故鄉就要回去,她的心跳得宛如小鹿般歡騰,只恨不得肋上生雙翼,瞬間飛回越國。緊接著,她看見了越國的士兵,穿著抖擻的皮甲,定是宮中派來接應她的使節,國與國之間常年征戰,他們對已投降的吳軍送施夷光到來,並不敵視,似乎還有些意料之中。
莫三娘輕飄飄地走到狂喜的她背後,恍若鬼魅,笑著說:「回去吧,這是我安排的越人來接你了。」
陰冷的聲音讓施夷光打了個寒顫,忽然不敢挪動腳步。
越軍似乎知道莫三娘會帶她來,毫不意外,他們卻無視吳人送行的隊伍,迎上來,對她笑道:「辛苦了,我們是皇后派來接你的使者,請安心上路吧。」
緊接著,施夷光看見侍衛們拿出了一隻牛皮縫製的大袋,約莫有一人高,一人寬,尺寸就如她身高定製般合適,她忽然什麼都明白了,轉身就想逃,卻被牢牢按住,按倒在泥地里,從未提過比酒壺更重的東西的雙手被石子磨破了皮,整齊的髮髻被打得凌亂,她一口咬去擒拿自己的侍衛手,歇斯底里地問:「為什麼?」
她為越國滅了吳國,她明明應該是越國的英雄,應受萬眾敬仰。
為什麼大家要如此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