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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朝會仍是吵個不休,雖有個諫臣當場觸柱一事之後,無論是君還是臣都收斂了許多,但成宣帝最近著實太瘋,嚇人的緊,御史台夙夜在公,一封又一封地出勸諫的摺子,狼毫筆都寫禿嚕了毛。

  季欽淡淡聽著後頭人跪下,哐哐地磕頭,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述說著成宣帝種種行徑如何違背祖宗禮法,如何罔顧聖賢道理。

  引經據典一大堆,聽得季欽頭疼。

  成宣帝今日的心思完全不在朝會上,沒細聽便也不發怒,久久未表態還讓旁人以為他今日心情多好,能聽進去勸了,心下竊喜,便就又多說了些。

  待到下面人說得口乾舌燥,總算停下,扯著嗓子高唱了句:「臣請陛下三思!」

  今日季欽既來了,那成宣帝心情確然是不錯,但卻不代表他能聽勸,草草聽罷後,他彎唇一笑,點了季欽的名字:「季卿以為如何?」

  季欽倒是從頭到尾細聽了,但年輕與年老想法必定不會一樣,武將與文臣想的也到底不會一樣,他被點到後,走上前,輕輕一揖,說出了這近兩個月里最讓成宣帝舒坦的話——

  「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舊。臣以為陛下如今所行,乃利國利民之事。」

  「好,好!」

  成宣帝連說兩個「好」字,在龍椅之上忍不住拊掌, 「滿朝文武,可解朕憂,明朕心者,唯季卿一人耳!」

  *

  方才朝堂之事讓成宣帝舒坦,散朝之後再於御書房看見季欽,感激與思念兩廂鉤纏,幾乎要濕了眼眶,忙著人看座,上了今歲剛得的明前茶。

  季欽謝恩,卻不落座,而是撩起飛魚服下擺,定定跪在了成宣帝面前。

  不好的預感從成宣帝心中緩緩升起,他斂了眼眸,收了殷勤,向後靠坐在了椅背之上, 「鈞希這是何意?」

  「現大晉禍患拔除,天下一心,」季欽道, 「臣,請陛下准許臣離京。」

  當時,金吾衛指揮使有了缺兒,季欽奉命回京接任,其實為的便是肅親王密謀造反之事。

  現下危機解除,金吾衛指揮使誰人擔任已再不同昔時那般重要,季欽便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刻。

  他的心,系在阮清攸,系在邊疆闊土。從不在帝,從不在京。

  這個道理成宣帝也知道,但當時他將人叫回來,現在卻不捨得讓人走了。然出爾反爾不是一國之君之風,他擰著眉思考。

  沒有想到這日來得這樣快,他近來疲於應付朝臣,並未提前打算此時。

  季欽在心裡數著,到了十個數,見成宣帝仍無動作,便又磕了個頭, 「陛下待臣之恩永世難忘,臣請往邊疆戍土,守住大晉西北。」

  「朕曉得你忠君愛國,」成宣帝擰著眉, 「但金吾衛這樣龐大一個組織,你若走了,一時之間讓朕何處再尋一人接手?此事仍要徐徐圖之。」

  季欽起身, 「臣養傷將近六十日,陛下畫整為零,已將金吾衛全然控制在手裡,指揮使一職有或者無,於陛下而言已無多少差別。」

  他說著話已經起身,面向著成宣帝,步步後退,這般狂妄,這般僭越。

  成宣帝手攥成了拳頭,在季欽要退後到門前時,才顫聲開口:「定然要走麼?」

  「定然要走。」

  季欽的右腳已經觸到了門檻,成宣帝才又問:「何時出發?」

  季欽一手已推開了門, 「今日。」

  *

  阮清攸是在今日清晨看見滿滿幾大車的東西,才知道,二人這次不是回邊疆小住,而是定居。

  此前季欽一直不肯將話說死了,只是怕成宣帝那邊再出什麼岔子。

  但清晨得知,於他而言時辰並不晚,因阮清攸並無多少東西要收拾,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也不過是多取上了泰寧侯府菡萏院子的那株綠梅。

  露種已準備好了行李,便攜家帶口地要同他一道前往了。

  「至於雲栽,侯爺說她一直有戒備,是否同往還得您親自去談,」周媽媽提醒。

  「知道了,」阮清攸點頭,然後去了雲栽的屋子, 「雲栽,我即將於鈞希一道往邊城定居了。」

  「公子,」雲栽慌慌張張跪下, 「雲栽願意同往。」

  「我來,便為了這事兒,」阮清攸拿了一袋金錁子塞到她手裡, 「這麼些年了,該放下了。這次我不帶你走了,但泰寧侯府所有產業,隨便哪一處,總有個管事的位置留給你,你自己去挑。」

  阮清攸如何聰慧的人,他都能瞧得出成宣帝對季欽的心思,如何看不透自家婢女的心思。

  早年間,他總想著人年長一些,多見些人便就好了。

  但如今多年後再見仍是這樣,便只能由自己來幫她斷了,人活一世,有幾個十年可堪蹉跎呢?

  阮清攸出門,對著痛哭的雲栽笑笑, 「若有了良緣,記得來信同我說一聲,我定作娘家人發付你出嫁。」

  從這裡出去不久,季欽便到了別院,扶著阮清攸一道上了車。

  「他會這樣輕巧地放你走?」阮清攸聽聞,很是不信地問道。

  「胤亓心懷天下,哪會耽於私情?」季欽淡淡道。

  「是麼?」阮清攸仍是不信,卻未再多問,只說, 「你側躺著,解開衣裳晾晾傷口。」

  「好。」季欽應聲,索性將自己那身飛魚服脫了,換上了極家常的圓領袍子,同阮清攸穿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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