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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送出薩滿,我便有休戰修好之意……」
只可惜陰差陽錯,竟是舊怨添新仇,反而將兩部的關係弄得更僵,彼此都給對方推遠。
「是啊,當年我多仔細查查該多好,」阿利施翟王也跟著有些遺憾,「是我莽撞。」
「也是我這些年太過計較記仇了……」那牙勒翟王低下頭搖了搖,「也太注重面子……」
老梅錄看著他們,適時打斷、給話題引回到正事上,旁敲側擊地提了提庫里台議事。
那牙勒翟王看著是個壯漢,但其實心思很細膩,不僅是他,來前他的烏罕特也提醒過——
「你此去王庭,狼主和梅錄多半會問你對庫里台議事的態度,無論旁人如何,你得考慮清楚,你的態度代表整個部落。」
王庭十二個部落,算是起來和堂上這位小狼主比較親近的是阿利施和巴剌思兩部,還有心懷感激的乞顏部。
之前他們和阿利施部有世仇,所以多半不會考慮參與庫里台議事,如今能三言兩語化解宿怨、結了均坦,倒……還可以去庫里台觀望觀望。
只是新舊狼主交替,他們只聽聞對札蘭台部一役賽赫敕納贏得漂亮,但卻不知這小狼主對草原未來的打算。
——是循著老狼主那套制度繼續走下去,還是要另起爐灶重新做出一套新制度、刑律。
或者更極端些,像札蘭台、乞顏等部那樣,直接往……漢人的方向靠攏。
那牙勒翟王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顧承宴背影,他只來王庭這麼一會兒,就能明顯地感覺到這位漢人遏訖對狼主的影響力。
若……他要帶著狼主走中原皇室那一套,讓各個部落定居、蓋房子之類,又要怎麼辦?
其實這問題已經困擾了草原許久,也不是賽赫敕納新承狼主位才出現——
同為戎狄,西戎在如今草原西南境建國,還似模似樣地學著中原漢人修築了富貴華麗的國都、高聳的城牆。
西戎貴族們兼收並蓄,既從中原學習漢人官制、稅賦,還從西域諸國學了商賈和莊園分地之術。
然則繁華不過百年,便被中原漢人聯合西域、波斯剿滅,整個王族都被覆滅、貴族們死的死、逃的逃。
一些僥倖脫逃的在西域諸國的幫助下重新組成了聚落,然後收編了西北境上許多小部族,成為了如今戎狄十二部中的不古納惕部。
有西戎的先例在此,草原未來何去何從,素來都是歷任狼主即位後交鋒的要點:
先狼主沙彥缽薩較為因循守舊,對漢地文明僅停留在有興趣上,而且這種興趣是以他自己的利益為先——
像是漢人娶男妻這條,他要中原王朝的國師和親,也只是為了滿足他的色|欲。
像他對各部徵收納貢,也只是貪圖安逸,並非是真的接受漢文化,想要學中原的賦稅制度。
而在他治下的各個部落,也因與沙彥缽薩的親疏遠近關係,各有各的不同主張。
如巴剌思部、阿利施部,這些稱得上是狼主舊黨的部落,就偏向於守著草原的規矩。
而遠在西北的阿克尼特部和他們那牙勒部,也同樣覺得草原現在的規矩就很好——逐水草而居、王庭和各部翟王之間只是會盟關係的鬆散聚落。
但有些部族可能就會在庫里台議事時提出:希望能夠仿漢制,甚至是更進一步,加強王庭和狼主的權威。
「兩位先寬坐,」老梅錄點到即止,給人分別引入坐席後,又笑著指指西南方向,「今日盛宴,還有人要來,我去迎迎。」
「……還有人?」那牙勒翟王問。
「是捏古斯部,」阿利施翟王幫忙解釋了一句,「早來了鷹訊說要來拜訪,今日也算趕巧。」
見那牙勒翟王沉默、不再說什麼,賽赫敕納便拍拍手,吩咐下去開宴——
日落的欽那河畔擂起皮面鼓,一聲響亮的吆喝後,簇簇篝火被王庭弓|弩手在遠處放火箭點燃。
一簇簇橘黃色火苗躥得老高,倒映在日暮紅霞染滿的河水裡,倒像是紅絹上點滿了金穗花。
手鼓、銅鈴陣陣,琴師撥弦彈奏起歡快的樂曲。
王庭的勇士們換上了摔跤時候穿的盛裝,和附近的牧民姑娘、各部的舞女們一同邁著舞步上場。
勇士們跳著鷹步舞,姑娘們提著裙擺穿梭其中,還有不少湊熱鬧的兒童跟著樂曲在拍手。
阿利施翟王並沒吹噓,為了這場盛宴他們部落烹羊宰牛,肉盛滿大大的銅盤、酒灌滿半人高的酒缸。
那牙勒翟王一直緊繃著,看了一會兒歌舞、喝了兩輪酒,才慢慢放鬆下心情,與眾人說說笑笑起來。
顧承宴和賽赫敕納同席,兩人見他放鬆下來,也是長舒了一口氣,覺著這一回的精心布置沒白費。
「臭小子,」那牙勒翟王攮了穆因一下,「我怎麼聽著剛才——你喊大遏訖……『師父』?」
穆因嘿嘿一樂,將他與顧承宴的前緣細細道來,末了還補充一句:「遏訖可厲害了!」
那牙勒翟王聽聽就過,根本沒往心裡去。
——中原漢人在他的印象里分明好不經打,更別提像是大遏訖這樣送過來和親、長得眉清目秀的纖細男子。
他只覺得小兒子是在胡鬧,但也不好明說什麼,只能拍了穆因一巴掌,「盡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