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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薩滿眯了眯眼正欲爭辯,面前的簾帳又動了動,賽赫敕納一矮身,面無表情從氈帳中鑽出來。
「……」被他森寒的視線一掃,大薩滿立時閉了口,癟癟嘴低下頭去。
老梅錄還是很恭敬地沖賽赫敕納行禮,沒繼續說剛才的事,而是另起了個話頭道:
「您吩咐去找的那匹大白馬已經有眉目了,那牙勒部的勇士傳來鷹訊,說七日後就給您送到王庭來。」
是烏烏很喜歡那匹大白馬。
賽赫敕納點點頭,「那就好。」
看他臉色稍霽,老梅錄才又繞回去,繼續剛才的話題:「阿利施部是老狼主的舊部,他們對您是無二的忠誠,大可放心。」
「但您並非塔拉遏訖的親生,只怕同來的巴剌思部族會有人不服、生事,您還得做些打算。」
賽赫敕納好像在聽著,但目光卻游移到剛才剝下來的那張小羊皮上——
這個大小,似乎正好能給烏烏做雙新皮靴。
「還有,那牙勒部和阿利施部是世仇,到時我會幫您安排他們各自到王庭的時間,以免發生什麼衝突。」
老梅錄頓了頓,抬頭順著賽赫敕納的視線看了眼那張羊皮,然後像是沒看見一般,繼續道:
「阿利施和巴剌思兩部是先代狼主最親密的舊部,您新即位,還是應多聯絡親近、設宴款待。」
見賽赫敕納還是不吱聲,只自顧自盯著那塊血淋淋的羊皮子,大薩滿終於還是忍不住諷了一句:
「您看起來可真忙。」
老梅錄蹙眉更緊,總覺素日乖順收斂的大薩滿在顧承宴回來後,愈發衝動不智。
——無論賽赫敕納年齡大小,他都是王庭唯一的希望。
只要亮出狼主的九旒白旗後,能讓草原上的十二個部落擰成一股繩,哪管他是傻子、瘋子還是呆子。
老梅錄搖搖頭,不想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旁生出枝節、讓薩滿與新狼主離心,便還是和了句稀泥:
「主上,您要記著我與您說的那些話。」
這次,賽赫敕納終於有了反應,他收回視線,「設宴、世仇,還有呢?我聽著。」
「還有,在您即位慶典的庫里台議事會上,翟王和臣子們肯定會問您關於札蘭台部的事。」
對外,王庭宣稱老狼主是病逝,並未大肆宣揚他那荒唐的死法。
所以,前任狼主既是在討伐札蘭台叛部路上病逝的,那這一場仗還要不要繼續、如何繼續等,都會成為新任狼主必須解決的問題。
老梅錄抓緊時間一口氣說完,渾濁的眼眸動了動,直迎上賽赫敕納的藍眼睛意味深長:
「各部翟王性情不一,心中計較也不同,他們就像是盤旋在天空的禿鷲,您應當——明白的。」
賽赫敕納沉眉,難得應了聲嗯。
不為別的,只為老梅錄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一年前,他被這狡猾的老頭暗算,以塗滿踟躕花粉的箭簇射中放倒、綁來王庭。
一路上,他弄傷打殘不少勇士,更抓了老梅錄做人質,只想儘快返回極北草原和雪山。
結果老梅錄臨危不亂,告訴他顧承宴是老狼主的第五遏訖,若他不回來即位,草原上還有大把的人等著要來搶。
搶狼主位,也搶領地和妻妾。
那些人對男子,尤其是漢人男子的態度可不一定好,說不定還會讓顧承宴淪為最低賤的奴隸。
甚至賞玩給一眾部族勇士,成為軍帳內供人取樂的……戲奴、淫|奴,落得生不如死。
「第五遏訖身後沒有族人,漢地君主更不會冒然為他攻打草原,就算……」
老梅錄一點不在乎被扼住的喉嚨,「就算您能帶著他離開王庭、躲到聖山上,甚至出北海……」
「他做遏訖一天,就是先狼主的附庸,總會有新任狼主等著來繼承這一切。」
「與其讓給別人,倒不如您自己名正言順,作為前任狼主的親兒子即位,穩坐狼主尊位護好他。」
……
賽赫敕納不喜歡王庭的一切,也知道這老人三句真三句假,多半是在利用顧承宴挾持他。
這個叫王庭的狼窩看起來很需要一位狼王,但是不是他賽赫敕納,其實並不重要。
只是,老梅錄目前別無選擇罷了。
要算起來,老人和他倒像是互相在利用,老人利用他穩固這個看起來破爛腐朽的狼窩;而他利用老人,找回烏烏。
之後,等顧承宴醒來、好起來,他會找儘快想辦法讓烏烏自由,能跟著他再不受任何轄制地回家。
「那你去安排吧。」他看向老梅錄。
目的達成,老梅錄躬身領命,再起身時眼角眉梢都舒展,而旁邊的大薩滿也略有些驚訝。
「對了,你剛才說——」賽赫敕納又開口。
觀他表情嚴肅,那兩人都略有心喜,以為這小狼主終於聽進去勸、要討論點正事,紛紛洗耳恭聽:
「您有主意了?」
「還是關於應對庫里台議事的計劃?」
賽赫敕納卻只抬眸,用他純粹的藍眼睛看向大薩滿,「你剛才說的『甜鹽蜜雨』——」
大薩滿一抖,以為小狼主是聽清了他的妄言要找他算帳,他腿一軟跪到地上:
「主上,我、我不是……」
「我只聽過崖鹽、井鹽,」賽赫敕納托腮,有些犯愁,「你說的這甜鹽,又要到哪裡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