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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底怎麼敢的?!
皇帝龍顏大怒,堂下自然鴉雀無聲。
良久後,沈宰相站出來,輕聲問了他幾個問題——
問他以戎狄的強悍,中原如何應對?問他再開戰的錢糧、兵馬從何處來?
更直言國師若在,也定會答允和談。
聽見這個,皇帝怔愣、良久無言:
朝局、人心、利益,顧承宴早算好了一切。
實際上,宰相說的這些都沒錯,朝廷疲敝、本難再戰,他只是不甘心,誰去和親都可以,哪怕戎狄要討要燕雲十六州……
明明只差那一點兒,他就可以將師兄永遠地留在身邊,也偏就只差這一點,讓他棋差一著、輸個徹底。
「陛下——」沈宰相臨走,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叮囑,「國師心思縝密、善於謀算,即便和親,也是留不得的,您得早做打算。」
「不然縱虎歸山,他日您定要後悔今日的心軟。」
「……」
日出朝霞,紅雲漫天。
皇帝安靜地坐在大殿裡,絢爛的金色日光漸漸將宣政殿照亮,陽光像利刃,凌空將這大殿劈作兩半:
門口那一半光明璀璨,金座這一半卻是一團黑暗。
凌煋直勾勾盯著御案,寬大的紫檀桌面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隻托盤。
紅漆木盤中央,擱著只熟悉的白玉壺,壺身側僅剩下玲瓏酒盅一盞。
看著這壺燒日醉,皇帝突然怪笑一聲、頹然扶額重重跌入黑暗——
「……去,傳旨吧。」
第3章
七日後,國師許嫁。
朝廷顧及顏面,將這消息里外上下瞞得死緊。三更剛過、天都沒亮,就找了輛四壁罩黑布的馬車,將顧承宴挪出城去。
為避戰禍,宰相帶領的群臣對戎狄提出的一應條件是來者不拒:不光許以重金,還附贈糧草美酒、綢緞美女。
如此不惜血本,只為讓戎狄同意在京畿以北四十里的平津府盟約,並派使節來「接親」。
平津府是個軍鎮,背靠高山、地勢險要,且土壤貧瘠、沒什麼百姓,若真出了事,也方便緊急調兵。
這般考慮,是因為國舅下獄後,京中無一武將敢陣前迎敵,更沒半個文臣願冒死去草原「送親」。
平津府,北城門。
城外開闊的空地上鋪著一巴掌厚的鑲繡金線紅毯,紅毯兩邊列陣腰系紅帶的銀鎧士兵。
而許諾給戎狄的重金厚禮,都被扎了紅綢裝箱、整齊地碼放到士兵身後的車上充作嫁妝。
原本,禮部循舊例,是想按建初年、北寧王遠嫁西南蠻國那套辦,讓織染署加緊制出一套禮服。
但皇帝聞訊後卻叫停了此事,表面上說許嫁一國國師並不值得敲鑼打鼓、大肆慶賀。
實際內心裡,卻只是不想看顧承宴身披喜袍、嫁給戎狄。
皇帝的話有理,但身著常衣素服出門……禮部尚書多少覺得有些不吉利,只怕戎狄因此低看錦朝、輕侮國師。
尚書在其位,不得不謀其事,但心裡多少念著國師一路走來不易,因而親自登門解釋賠禮。
只要這許嫁這事能成,顧承宴才不在乎穿什麼,何況真穿喜袍他也怪彆扭的,便點點頭道:
「挺好,省得勞民傷財。」
於是今日顧承宴出城,身上就穿了件稍顯繁複的蓮花紋青金法袍、腦後則應景換了支暗金鳳尾簪。
行李他只帶了佩劍、隨身衣物和那匣藥,其他星雲館內的東西他是一件不取。
馬車穿林疾行,到平津府時,拂曉昧旦、天光微明,皇帝一早帶領文武百官列隊候在那裡。
車簾掀開,內官擺好車凳欲上前相扶,皇帝卻突然上前兩步將他擠開,仰頭殷切地向顧承宴伸出手。
「……」
眾目睽睽之下,顧承宴不想跟他起衝突,只能虛搭著皇帝手臂走下馬車。
可雙足平穩落地後,皇帝卻反抓著他的手臂不讓他走,更拉住顧承宴往他身邊帶了兩步。
與此同時,一名內監舉著托盤上前,顧承宴一眼就瞧見了那把熟悉的白玉壺。
哦?
他挑挑眉,蹙額看向皇帝。
皇帝避開他的視線,又一次親自斟酒,「師哥,那日我們約定共飲,這杯酒,你還沒喝呢。」
說完這句後,他俯身垂首,用只得他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師哥,你若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顧承宴撩了下嘴角沒答音。
「朕已暗中布置三千餘親衛兵,」皇帝聲線壓抑、手也微微在顫抖,「都是能替朕殊死一搏的死士……」
「師哥……師哥只要你飲下這杯酒,之後摔杯為號,朕……不、是我,我願為你瘋一次、再瘋一次!」
說到激動處,皇帝用力摁住顧承宴雙肩:
「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師哥,我要你、只想要你!你留下來、求你留下來,我還能打、還能戰!」
……?
顧承宴看著皇帝,忍不住想笑。
——還真虧他說得出口。
他忍了忍,輕笑一聲正欲開口,遠處山道上卻忽然傳來疾馳的達達馬蹄音和一聲駿馬嘶鳴——
有一身著青色道袍、背負精鐵細劍的少年急躍下馬,登萍度水、飛身而至。
「……小五?」顧承宴掙開皇帝,有些錯愕地上前,「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