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頁
黎初漾將吹風機放到柜子,拉他的胳膊,可他的骨頭像浸了淚,千斤重,她無奈地看著他的發旋,仔細琢磨道歉背後的含義。
「蕭閾,」她摸了摸他脆硬的頭髮,語調緩慢地說:「和你沒關係的,你在不在,事情都會發生。」
「不是,如果我在,是我的錯,沒發現你在忍耐,對不起……」他仰視她,泣不成聲,「都是我的錯,還有那些傻逼,放心,我不會放過他們,黎遠,鍾葉芳,黎初航……」
他說了一大堆名字,甚至提及當年剋扣她工資的黑心老板,家裡有錢卻要搶貧困生補助的大學同學。
「還有,蕭閾。」
他把自己也算進去了。
黎初漾啞然,撫上蕭閾的眼角,雨一樣的淚砸在虎口,溫熱了掌紋。
她無法再保持無動於衷,蹲下,揩他的眼淚,柔聲細語地說:「都說女人是水做的,你一個大男人哪來那麼多眼淚?水龍頭精嗎?」
說著說著神情茫然,喃喃道:「我都不難過了,你為什麼這麼難過?」
蕭閾按住眼睛,頹然地蹙眉,「我害怕,萬一你記錄的文字,一筆帶過的故事,是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
她怔住。
他平日英俊浮浪的面孔淚痕重重,似乎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讓他難以承受。
但將蕭閾擊潰的是自責,他握住黎初漾的手,翻來覆去察看腕部,眼淚斷了線。
「怎麼辦,怎麼辦啊漾漾,你那麼難過的時候,我不在……」
「是我的錯,王霏的簡訊我也不看,三萬元,怎麼可以因為三萬元……」
黎初漾那時十六歲,本應該無憂無慮的十六歲啊。
如果她那時沒有撐下去,如果她不在了。
他以為漫長時光里的怨懟是最摧磨人的東西,現在才明白自己最無法承受她的苦。
五臟六腑都痛,太痛了,痛到有無數根實實在在的鐵絲在呼吸里反覆穿插,每一次翻攪血肉,形成鮮血淋漓的創面。
蕭閾跪在地上,哭得額頭青筋迸突,胸膛大幅度起伏,倏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淚和水珠從睫毛鼻尖往下墜,嘴張開,像一條即將溺死的魚,急促抽吸氧氣。
儘管如此,仍執拗、死死攥緊她的手。
這是……
呼吸性鹼中毒的症狀!
黎初漾臉色變了。
「蕭閾!別亂想!冷靜點!」
她掰開蕭閾僵硬的手指,迅速起身,匆忙落下拖鞋。
蕭閾盯著她,視線從隨步搖盪的裙擺到光裸的腳,他伸出手想抓住,嚴重缺氧迫使脊背抖索著下彎,手無力從半空垂落。
黎初漾跑到茶几翻找卡紙,撕了張策劃書,邊跑邊嫻熟地捲成漏斗狀,回到蕭閾身邊,半跪下來,紙袋罩他口鼻處,冷靜地說:「呼吸。」
手指細微打抖的幅度出賣了她強裝的鎮定,「好點沒?要不行我們現在去醫院。」
蕭閾搖頭,紙袋膨脹空癟,他仿佛失去呼吸這項本能,黎初漾急得滿頭大汗,蜷起指節梳理他緊繃的脊背,「蕭閾,是我主動複合的,現在我們在一起,以後你也會陪在我身邊,對嗎?」
他身體顫抖著發出短促喉音,「en……」
「那麼,聽我的話,不要為不值一提的事浪費時間精力,控制好情緒,慢慢呼,慢慢吸。」
蕭閾呼氣吸氣數次,丟掉紙袋,拉著她的手放置唇前親吻。
黎初漾瞳孔微顫,勉強壓下心緒,拂他汗濕的額發,「你先呼吸。」
蕭閾將鼻尖埋在她手心,不像在呼吸,反而像汲取味道,旋即用那雙明亮又破碎的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淚源源不斷從眼角、眼尾往外漫溢。
等不再有勒住咽喉的窒息感,他張唇,發聲艱難,完整句子拆成一段一段。
「你……」
「有多、少次…」
「是這樣,是這樣度過的……」
心跳被褫奪,黎初漾肢體僵硬,無法動彈。
「疼嗎……怎麼會不疼呢……肯定很疼吧。」蕭閾臉貼著她小巧的掌心,皮膚觸到被軟化的薄繭,心臟便被揪住,他閉上眼,淚滑落,「我也好疼……漾漾,我也好疼……」
她曾以為感同身受是無稽之談。
黑暗中踽踽獨行,每一步痛苦烙印,砥礪微弱希望,每一步咬牙堅持,頭破血流。
那些說不出口的心酸,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淚水。
是蕭閾流到掌心的眼淚。
也是她瞬間掉下來的眼淚。
並非生理反應,而是從心底流出來。
她明明已不是七年前晚上躲被子裡哭的女孩了。
面對網絡鋪天蓋地的辱罵她利用自己使利益最大化,工作中的不公平待遇她冷靜處理,父母不愛自己她也坦然接受,她是大人了,可以自我調解,克服心理障礙,勇敢面對一切,無往不勝。
可卻為一本日記,為蕭閾一句「我也好疼」,流出那麼多,這麼多淚水。
突然覺得好累,七年的疲憊不堪一下從身體各處湧現,黎初漾癱軟往下倒,可蕭閾用有力的臂膀抱住了她,儘管他還跪著。
頭髮被撫摸著,他的眼淚濕潤了肩窩,低啞的嗓音那麼溫柔,「謝謝你能這麼堅強,謝謝你有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地長大。」
小貼士: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