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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個心胸狹窄又睚眥必報的,你手上染我帝家族人的血太多。若再往前走一步,我怕會一個不慎劈了你,遠點吧,慧德太后。”帝盛天手上抓著雪團左右拋著,不輕不重的聲音傳來。

  太后臉色青白交錯,停在原地,身體顫了顫。

  帝盛天還是這樣,明明她才是世上最尊貴的女子,可帝盛天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所有的驕傲頃刻瓦解。

  就如當年她以開國元後的身份去見帝盛天時,那人也是隨意至極地躺在帝府花園水池的石亭木欄上,擺了擺手,只喚她一聲“皇后”。

  不起身,不見禮,天下皆知帝盛天能見帝王而不跪,有她丈夫的榮寵,她能奈帝盛天如何?可明明是愛慕韓子安的女子,怎麼能在看見她這個嫡妻時還如此坦蕩,簡直可笑!

  太后不綴,心裡頭卻明白,她真正的不綴正是在此,除了韓子安的嫡妻名頭,她其實什麼都沒有,所以她不能失去後位,她的兒子也不能失去皇位。

  可兜兜轉轉,到如今,怎麼還是這般光景?

  太后抬首,朝帝盛天望去,“是你把帝梓元帶回來的?是你讓她來毀了我、毀了我們皇家的,是不是?”

  她的聲音霧靄沉沉,透著一股子陰冷。帝盛天抬頭,瞅著她,突然開口:“孫瑜君,你怎麼變成這麼一副模樣了?”

  太后的喝問聲戛然而止,被這句話堵得不知所措,面目難堪。

  “你在皇宮裡心寬體態地養了十年,不比我天生地養,模樣應該好上不少才是,嘖嘖……”帝盛天搖了搖頭,“怎麼會這麼慘不忍睹?”

  太后臉色通紅,全身顫抖,指向帝盛天,“你……”

  “我知道你上山想幹什麼,想讓我看在韓子安的份上饒過皇家,將帝家的事高高放起,輕輕落下。韓子安的魂魄都不知道往生多少年了,他的里子也好,面子也罷,我都懶得看,而且天下人都當我死了,我也不愛玩詐屍這一套。梓元又是個打小就有主見的,她想做的事我攔不住,也不想攔。你做的這些個錯事,凌遲十遍都算是便宜了,我不殺你,是懶得髒我的手。”

  “知道我為什麼在這等你嗎?”帝盛天朝她抬了抬下巴,站起身,“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樣,膈應膈應你。”

  帝盛天說完,拍拍手,懶得再看太后一眼,轉身朝梅林深處走去。

  “你明明答應了我,你明明答應了我!”太后嘶啞暗沉的聲音在梅林中響起,“我都已經那樣卑躬屈膝地去求你了,帝盛天,你明明答應過我,為什麼要反悔,為什麼?”

  當年她微服去了靖安侯府,求帝盛天不要奪走她兒子的太子之位,她願意以孫家舉家之產來彌補帝氏一族,也願意讓帝盛天入主西宮,忍讓成全。

  哪知帝盛天橫眉冷對看了她半晌,才吐出一句,“皇后你實在想多了。”

  她根本不信帝盛天的言辭,認為她一心推脫,無奈之下跪於她面前苦苦哀求。她一直都記得帝盛天那日的神情,那種不加掩飾的驚訝和荒謬十幾年來如針刺一般扎於心間。

  但最後,她還是贏了,帝盛天對她說會離開京城回晉南,絕不插手皇儲之位,更不會讓靖安侯和仲遠相爭。

  可是……她毀約了,她帝盛天居然毀約了。就在她那樣歡天喜地地感謝佛祖庇佑她時,在帝盛天本該離去的那日,她卻和韓子安一起去了皇城別院,自此以後,韓子安就連批閱奏摺,接見外臣也是在那裡,一住就是三年。

  韓子安做了四年皇帝,有三年都是和帝盛天在皇家別院,到最後,就連她的嫡孫韓燁,也被帝盛天帶進了那裡。

  她憑什麼不能恨,不能怨?天下人都稱頌先帝功勳蓋世,帝家主仁義無雙,可是他們是如何對待她的,她是韓子安的嫡妻,卻被冷落宮中三載,她的兒子難封太子,在朝中受盡閒話,每日活得顫顫兢兢。

  那帝永寧得登大寶之日,就是他們母子的死期。他們怎麼能狠得下心?怎麼能做到這種地步?

  “帝盛天,你知道我這十多年是怎麼活過來的嗎?我不去金鑾殿,因為那裡是你陪著他議政的地方,我不去上書房,那裡是你陪他批閱奏摺的地方,在他死後,我從來沒有踏進過昭仁殿半步,因為那是你陪他離世的地方。”

  “帝盛天,整個皇城,我只有一個他從不踏足的慈安殿。你怎麼能對我這麼狠?是你害死了帝家一百多條人命和那八萬人,你跟我一樣手上全是鮮血,你跟我一樣!”

  這聲音太過冷厲不甘,在冬月的山頂,竟讓人生出不寒而慄的冰冷來。

  帝盛天停住腳步,緩緩回頭,清月一樣星朗的眼望著太后,沉默半晌,突然開口。

  “就是因為如此,你毀了我帝家百年基業,屠戮大靖八萬字民?孫瑜君,你知道嗎?你對不住的不是我,是韓子安。”

  淡淡溫溫的話語,因為太過認真,也因為說出來的那人是帝盛天,是以格外讓人信服,太后眼底滿是悲憤:“我哪裡對不起他,我十八歲嫁給他,為他孝養父母,為他生兒育女,為他操持家業,可他呢,他又為我做了什麼?”

  帝盛天抬眼,極輕極淡,一字一句道:“你是他的髮妻,他敬重於你,感恩於你,他在最後活著的時間裡,用盡全力為你留下了一個朗朗乾坤、錦繡光明的大靖,他為你們母子留下了他一生的心血。”

  “怎麼可能,你在說什麼胡話,明明是你背棄承諾,他冷落於我,兩人廝守在皇家別院,讓我被天下人恥笑!如今倒說得好聽!”

  “大靖開國的第二年,韓子安就活不了了。”

  一句話,猶若石破天驚,孫嬤嬤被駭得一跳,捂住了嘴。太后怔在原地,喃喃開口:“你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帝盛天望著她,眼底的漠然一塊塊碎成回憶。

  “你求我不要奪走韓仲遠的皇儲之位,我覺得你這個女人雖然荒唐,倒也難得一片慈母之心,便打算回晉南,等過幾年皇儲定下來了再回京城來串串門。我去向韓子安請辭,哪知發現他昏倒在上書房裡……”帝盛天頓了頓,“我探了他的脈門,發現他那些年四處征戰,傷了身體,早已無力回天,只有不到三個月的命,除了為他診治的太醫,沒有人知道。他醒來後讓我保密,打算把大靖託付給我。”

  “我是個講義氣的,便揍了他一頓,把他擄到別院,用真氣為他梳理經脈,蘀他續命。”

  太后張大眼,聽見帝盛天的話,渾身顫抖,滿眼荒謬,緩緩搖頭,“這不可能,不可能,你說謊。”

  “我帝盛天從不騙人,為什麼要為你孫瑜君破例?”帝盛天瞥了瞥眼,“大靖剛剛開國,若是國君猝死,那朝堂定會不穩,人心未定的各路諸侯勢必重新反叛,北秦、東騫虎視眈眈,大靖四面環敵,這天下有我一半心血,韓子安的命不是他一個人的,他怎麼能隨便死。我自作主張,每日為他以真氣續命,讓他多活了三年。把韓燁帶進別院,是因為韓子安時日無多,我想讓他享享天倫之樂。”

  “我們花了三年時間挑選百官,延請名宿,擴建軍隊,讓大靖牢不可破,韓子安在別苑耗盡了的心血,直到最後我耗損再多的真氣也救不了他,我便知道,他沒有時間了,所以我帶著他回了皇宮的昭仁殿。他是大靖的帝王,他應該死在那裡。”

  帝盛天抬眼,平平淡淡說完,就像在說一件極簡單不過的事情。

  “他怎麼從來沒有告訴我,怎麼從來都不說……我是她妻子,仲遠是他兒子,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太后踉蹌幾步,神情迷茫,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一般。

  “連你們都騙不過,如何去騙各路諸侯和兩國刺客。孫瑜君,你當執掌一國是你在內府管理家宅一般胡鬧不成?”帝盛天淡淡看著她,皺眉道,“而且到最後,我沒有瞞所有人。你不是已經猜出了真相,這才是你今日來見我的目的,不是嗎?”

  太后猛地怔住,嘴唇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孫瑜君,你一手毀了韓子安最後留給你的東西和他一生的心血。”

  帝盛天轉身,留下最後一句話,折下樹上一株梅花,聞了聞,朝梅林深處走去。

  這句話,猶若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太后再也站不住,終於癱倒在地,沾了一地冰雪。

  孫嬤嬤急忙奔上前,就要扶起她。哪知太后揮開她的手,伏倒在雪地上,眼淚縱橫,眼底是化不開的悲慟絕望。

  “先帝!你當初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啊!先帝啊!”

  涪陵山上,太后哀戚的嗚咽聲傳得漫山遍野皆可聞。

  帝盛天走在梅林里,步履頓住,閉上了眼。

  “盛天,咱們三擊掌,你給我立個承諾吧。”

  十七年前,昭仁殿石階上,韓子安靠在階台邊,笑著道。

  “你要說什麼,趁早了說,死了就說不了了。”帝盛天不慣這種生離死別,抬了頭看夜空,不想瞅他。

  “你的性子沒人管得了,我離得太遠,怕有一日拉不住。”

  八成是又有什麼七大姑、八大姨的讓她幫著看顧,帝盛天心裡哼了哼。

  但聽見韓子安的氣息有些淡,她微微握緊了手,垂眼看他,“你說。”

  “大靖一日不安定,百姓一日不和樂,盛天,你不准來見我。我韓子安活一世,最後想說的,唯有此。”

  他努力睜著眼,淡笑著,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唯一一次毫不掩飾心中所想、所喜、所戀、所慕……望著帝盛天,如是道。

  帝盛天活了幾十載,那時才知,她只是個人,不是神。

  她留不住韓子安,哪怕終生不見,她也希望他平安和樂的活著。

  可是他活不了了,哪怕她為他散盡一身真氣,也活不了。

  原來,剜肉剔骨之痛亦不敵此時。

  但她笑得肆意而慡朗,接過韓子安的手,和他三擊掌。

  “你放心,花花世界,我必不捨得早走。”

  然後,帝盛天看著他一點一點合上眼,再也沒有睜開。

  知帝盛天者莫如韓子安,一句竟成諍言。

  韓子安,我遇上你,這一世,是註定的。

  作者有話要說:哎,簡直自nüè,我為啥每次都要寫這種遺憾又悲傷又沉重的感情,但是又捨不得不寫,我恨自己。

  求留言,求收藏,求收作者,來撫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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