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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堂外利落的腳步聲,趙福轉頭,瞅見抱著紅梅走進的任安樂,忙起身見禮:“聽苑琴姑娘說將軍去了涪陵山賞梅,我還以為是在誆我這個老頭子呢!”

  “入京久了,怎麼著也得學點風骨充充門面,我可不想老被那幾位老大臣躲著走。”

  任安樂如今領著一品上將的官銜,許內閣議事,只是時常一口土匪腔調,讓幾位注重禮儀的老大臣躲之不及。但也奇怪,雖無甚私交,幾位老大人倒是對任安樂滿口讚譽,言其不善汲營,坦蕩無垢。

  自任安樂入內閣後,沉悶古板的議事處通透開明了不少,於朝有益。陛下對內閣如今的現狀很滿意,連帶著對這位攪亂死水的上將軍更是看重。

  若非如此,也不會在這多事之秋仍單獨召她入宮了。

  “哪裡,將軍赤子之心,在朝中那是獨一份兒,咱家很是喜歡呢。”

  “公公謬言,哎,不知道公公今日過府,若不然定等了公公一道去涪陵山。山上景色著實不錯,我這個粗人也喜歡得緊,得空了問問陛下,多少銀錢能把那山上的景給買下來,我想著把咱這個將軍府搬到山上去,每日裡看著,也沾些仙氣。”

  任安樂剛知道半座京城的地皮兒都是她家的,現在豪氣得緊,活像個鄉村暴發戶。一旁角落裡立著的苑眼一瞪,忙不迭把自己腰上的庫房鑰匙藏到了懷裡,警惕的盯著自家牛氣哄哄的小姐。

  趙福先是被任安樂的土匪話逗得發笑,接著一愣,神情頗為感慨,這都多少年沒聽過這話了。

  當年的帝家主也是個霸道張狂的主,不喜歡在京城裡的帝家府邸住著。一日百官宴上,太祖知其看上了涪陵山的梅林,大筆一揮,涪陵山方圓十里都劃給了那位做休憩之處。

  哎,如今一晃,都二十年了。

  苑琴抿緊了唇忍笑,上前接過任安樂手裡的紅梅。任安樂見趙福神遊天外,咳嗽一聲:“公公此時上門,可是陛下有吩咐?”

  趙福這才想起竟忘了正事,忙行了個禮,道:“陛下召將軍入上房,還請將軍隨我一同回宮。”

  這話一出,苑琴和苑同是一怔,嘉寧帝召見,下一道旨意足矣,怎會讓趙福這個大總管親自來任府走一趟?

  任安樂眼底一閃,揮手道:“公公稍等,我去換套衣袍,隨公公入宮。”

  趙福笑吟吟點頭,看著任安樂朝內堂而去。

  不一會,任安樂換了身墨綠晉士古袍出來,那叫一個風流大氣。趙福心底讚嘆,難怪太子硬將這麼個土匪姑娘放在了心上,這般穿上將袍是將軍,著上晉衣是古士,倒也稀罕。

  “將軍,走吧。”趙福上前,和任安樂一道出了任府朝皇宮而去。

  嘉寧帝從林昭儀的汝陽殿出來,享受了半日溫香軟玉,有了精神去打理正事。想著趙福去任府也有一個時辰了,哼了聲,這個任安樂,他都派了內廷大總管去接,也不趕緊著入宮覲見。

  殿外的小太監見嘉寧帝面色和善,忙上前回稟道:“陛下,安寧公主在殿外候著,求見陛下。”

  嘉寧帝一愣,隨即黑了臉。被女兒堵在妃子殿外,可不是件甚有臉面的事,自從化緣山太子遇刺兩人在上房大吵後,安寧還是頭一次入宮求見,他捨不得攆走,擺手:“讓公主去御花園裡等著。”

  端了端步子,嘉寧帝頂著輕快的步伐去了御花園,見到了這個一向很寶貝的女兒,剛坐上石椅,在聽到安寧的請求時沉下了眼。

  “父皇,兒臣想回西北為青南城守將,望父皇恩准。”

  安寧比數月前剛回京時沉穩內斂了不少,卻沒了當初一往無前的銳氣。嘉寧帝看著變化明顯的長女,淡淡道:“朕不准。”

  安寧皺眉,據理力爭,“父皇,青南城與北秦比鄰,向來是北秦覬覦之處,如今失了統帥……”

  “西北的將軍只有你一個不成?朕已下旨讓李福年暫代鍾海之職。”

  李福年是施老將軍座下第一大將,嘉寧帝如此安排倒也鄭重,安寧如今一心想著回西北,頭一抬就要反駁,“父皇,李將軍要幫著守隆裕關……”

  “安寧!”嘉寧帝面色不悅,“不過是說了你幾句,怎麼,你如今也要學著那些紈絝子弟離家出走不成,朕這個當老子的,還留不住你了!”

  “父皇,兒臣是大靖的公主。”

  這句話對嘉寧帝來說那就是跟刺兒,前些時候才聽韓燁那臭小子在上房嚎過,他瞅著自家閨女,怒從心中來,“你是大靖的公主,還是朕的長女。父母在,不遠遊,宮裡的師傅沒教過你!等召了駙馬,朕才懶得管你是不是留在京城。”

  嘉寧帝顧自起身,拍拍衣袖把安寧晾在御花園,朝上房而去。

  安寧立在涼亭里,神情複雜,半晌無語。

  趙福領著任安樂到了上房,才知道嘉寧帝被安寧公主絆在了御花園,遂讓任安樂在上房裡坐著,他退下去準備茶點。

  上房內只剩任安樂一人,她眼睛四處晃,目光凝在了御桌上置放的那把劍上。

  通體碧綠,墨澤深沉。如果她猜得不錯,這應該是他們帝家傳世的碧璽劍。

  自從數日前嘉寧帝一掌劈了碧璽劍的老窩後,就把它給挪到御桌上來了。其實趙福也不是很理解嘉寧帝成日把這把屬於帝盛天的劍擱在眼皮子底下膈應自己的想法。

  任安樂猛地立起,不由自主朝那把劍走去,停在御桌前。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她離御座只剩半米之遠,早已超了一個臣子該有的位置。

  取下墨石架上的碧璽劍,任安樂臉色沉下,眼緩緩眯起,握著劍身的手甚至微微顫抖。

  滅了她帝家滿門,怎麼還敢把帝家的傳世信物如此堂而皇之的擺在天子御桌上!

  任安樂倏地抽出碧璽劍,劍光掠過浮影,森冷的殺氣頓時在上房內瀰漫。

  幾乎是同時,上房的門被推開,嘉寧帝一腳踏進,看著房內的場景,神情頓住,眼底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逆光下,著碧綠晉袍的女子手握碧璽劍立在御桌前,凌厲的背影,一身氣勢,竟恍若十六年前那個消失於世間的人。

  ……

  韓燁一身布衣,一個侍衛都未帶,悄悄入了城外近郊一間寒磣簡樸的茶館。茶館的掌柜見著他,樂呵呵的打了個招呼,“喲,葉家小哥,今日又來喝茶啦!”

  韓燁點頭,面上露出些許憨笑,“我那老師來了?”

  “哎呀,老先生早就來了,涼茶都灌了兩壺啦,你快進去吧。”掌柜一個勁的把韓燁朝裡面轟,想必是把他當成了上京求學的學子,只是不湊巧找了一個寒磣的老師。

  角落的隔間內,右相穿著麻衣糙鞋,腰上挎著個小酒壺,抱著涼茶正小口咪著。右相魏諫是當世大儒,一言一行都是天下儒生的典範,若是京師內稍有權勢的人在此,見著了這般模樣的魏諫,保準會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韓燁想必是早就看慣了,進來後行了半禮,坐到竹椅上,“老師送信到東宮,可是西北的事有了結果?”

  右相放下涼茶,點頭,“臣派去的探子在西北邊陲於寧城尋到了忠義侯當年的副將劉勇,如今他們正在回京的路上。”

  韓燁聽完,神色既像鬆了口氣,又像更加沉重,只回:“辛苦老師了。”

  “殿下,西北的人不止帶回了劉勇的消息……”右相頓了頓,“老臣還探知當年參與青南山一役的其餘老將這些日子都相繼過世……”

  葉韓朝右相望去,見他猶帶深意的點頭,眉眼沉了下來。

  能做此事的,唯有宮中的人,只是不知是父皇,還是祖母。

  韓燁得了消息,朝右相拱了拱手,“老師再坐片刻,孤先回東宮了。”

  右相卻喚住韓燁,稍一遲疑,道:“殿下,若此次帝家冤屈大白於天下,殿下可是要告知溫朔……他的身世?”

  見右相提及溫朔,韓燁沉吟片刻,問:“老師認為不妥?”

  當年便是右相幫助韓燁救了溫朔,否則憑他當時的力量,肯本不足以瞞住嘉寧帝和遍布京城的密探。

  這些年右相儘儘心教導溫朔,把他當成了入室子弟來教,沒有右相,就沒有如今的溫朔,更沒有帝家還存活於世的帝燼言。

  右相頷首,“就算陛下到時被朝臣和天下百姓逼得不得不還帝家一個公道,也不會容忍帝家還有繼承人存在。殿下,只要天下之主的位置還是陛下的,溫朔的身份就不能公開。”

  見韓燁沉默不語,右相勸了一句,“殿下,世事不能盡善盡美,殿下這些年做的……若是靖安侯還在,定會瞑目了。”

  韓燁沉默良久,搖搖頭,出了茶館。

  茶館內重新恢復安靜,右相獨自悲傷春秋了一會兒,丟了幾個銅板在竹桌上,朝外間走去。

  “掌柜的,今日下山得急,出門忘帶了銀子,這個扳指換幾杯清酒,可好?”

  稍帶冷氳的聲音在冷清的茶館內突然響起,右相掀開竹簾的手一頓,不可思議的朝大堂中看去。

  那裡,身著墨黑長袍的女子只現了個側臉,手中把玩著一隻血玉扳指。

  “好類,我給您上酒,您想喝幾杯都成。”許是看出了那血玉扳指的不凡,洗淨了手,掌柜小心翼翼走過來,接過了那女子手中的扳指。

  右相認得那隻扳指,二十年前大靖建朝之初,有一人在東北大敗東騫,東騫國君求和,送上了萬金難求的血玉扳指。

  那人,是帝盛天。

  右相眼眶微澀,幾乎不能相信那個懶懶坐在小茶館裡黑髮盡染的女子就是當年傾盡天下的帝家家主。

  可那氣勢,那模樣,卻分明就是她。

  “掌柜的,多上幾壺好酒,今日我遇上了故人,有恩情要謝。”帝盛天轉頭,朝右相看來,眸色清冷,卻有淡淡的笑意。

  “一別十六載,先生可還願與我把酒言歡?”

  韓燁重新換了身衣袍,騎馬回東宮,剛入宮門,便看見東宮總管侯在走廊後,一見他便小跑過來。

  “殿下,宮裡傳來消息,陛下把任將軍召進上了。”殿下吩咐他注意任將軍的動向,任何風吹糙動都要回稟。

  “父皇要見臣子,無甚奇怪。”

  “是內宮大總管親自到將軍府請的。”

  韓燁腳步頓住,擰眉,倏然轉身,躍上還未被侍衛牽走的馬,揮鞭朝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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