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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趙福埋頭的一瞬間,帝盛天挑了挑眉,眼深如墨,消失在原地。

  半晌未聞聲音,趙福忐忑抬頭,見樹林內空無一人,死裡逃生的慶幸感席捲而至,他一個躍身跳起來,不顧一身糙屑,瘋了一般朝京城裡逃去。

  皇城裡,趙福尋了半晌,才在昭仁殿的石階上找到沉默而立的嘉寧帝。

  “陛下,是帝家主回來了。”趙福努力自持著聲音,但仍聽得出來有些顫抖。

  “大宗師啊……”嘉寧帝閉眼,長嘆一聲,道:“朕知道了。”

  從始至終,他只回了這麼八個字。

  一日後,韓燁和任安樂掉下萬丈懸崖、生死未知的密信送進上書閣時,嘉寧帝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

  “混帳,居然敢動我大靖的太子,青城派活膩了不成!”

  像是積聚的憤怒找到了宣洩口一般,案桌上的奏摺被他扔了滿地。

  趙福立在一旁,眼都不敢抬。半晌後,他聽到嘉寧帝冰冷的聲音。

  “趙福,傳朕御旨,青城派包藏禍心,擾亂朝綱,令齊南侯統馭一萬兵力,即日出發剿滅青城派,不留一條活口。另宣一道聖旨去化緣山,言太子化解武林危機,甚得朕心,朕予他一月時間,替朕暗訪百姓,可推遲回朝之期。”

  趙福一愣,觸到嘉寧帝暗沉的眼,忙回:“是。”

  看來陛下是要替太子穩住東宮之位了,這也難怪,帝家主重現世間,沒有人會比太子更適合繼承皇位。只是青城派既然在化緣山為太子布了局,青城老祖和吳岩松又怎麼會突然入京自投羅網,還被帝盛天截殺在京城外。

  青城老祖到底知道了什麼?

  趙福暗自沉吟,卻想不通個中因果,想必陛下也察覺出了蹊蹺,才會急著找回太子,若是太子真的出事……

  “趙福,派禁衛軍守在東宮外,沒有朕的御旨,誰都不能隨意進出。”

  趙福明白嘉寧帝這是在防著帝梓元,應了聲是,垂眼退了下去。

  上書房內,只剩下嘉寧帝一人,他沉著眼,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化緣山送來的密信,神情莫測。

  敢和青城老祖勾結謀害太子的人,京城裡能做到如此的,屈指可數。

  ☆、第七十一章

  這裡是一處山谷,四面被高山所圍,走過數百米處才有一洞口可攀岩出谷,洞口外瘴氣密布,隱有灼人的陽光落下。

  任安樂站在僅有一人寬的洞口下興嘆了半日,怏怏往谷內回走。

  哎,也不知道苑書那個傻二缺姑娘什麼時候能尋到這裡。如今她別說越過洞口,體內剩下的這點功力能不能使劍都是個問題。

  潺潺的溪水清澈見底,深秋季節,楓葉落了滿地,但垂著眼胡亂踩的任安樂完全沒心情欣賞這些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兒,她推開竹門,靠在門邊,看著床上躺著人,眼一眨不眨。

  韓燁平日裡溫潤俊俏的臉龐蒼白透明,嘴唇枯澀,衣衫上的血跡沉澱成觸目驚心的暗紅色,兩隻手無力垂下,沒有一點生機,像個已經死去的人。

  她和韓燁一起掉進了河裡,迷迷糊糊順著水流飄進了這座山谷,如今除了那個洞口,根本尋不到別的出路。

  她怎麼就做了這麼件虧本的買賣呢,居然鬼使神差跟著韓燁跳下了化緣山顛,那可是萬丈懸崖啊!任安樂敢打賭,那時候她要是稍微還有點腦子,絕不會做這麼實誠的事,被困在這裡陪一個將死的人不說,連一身功力也散得七七八八。

  谷里有些糙藥,但只能止血,韓燁內傷過重,任安樂花一天一夜,耗盡半生修為,才保住他的命,可是,韓燁仍舊沒有醒過來。

  這兩天她連眼都沒合過,她不敢睡,怕一睡韓燁吊在心口的一點氣就給沒了,只要一閉眼,韓燁推開她擋住那把刀的情形就會浮現。

  那把劍從肺腑而過,再差一點,韓燁就會命喪當場。

  這事太殘酷,她沒法接受。說句實在話,她不是沒法接受韓燁死,而是不能看著韓燁為她而死。

  在這麼個鬼地方,無聲無息的死去。

  床邊的手動了動,任安樂眼底猛地有了一絲神采,她三兩步跨到床前,觸到韓燁的手冰冷異常,臉上浮現不正常的cháo紅,忙用手探了探韓燁的額頭,掀開他的衣裳,見胸口位置隱有暗紅之色,眉皺了起來。

  千防萬防,還是因為劍傷染上了寒症,再這麼下去,韓燁撐不過今晚。

  床上的人氣息微弱如燭火,任安樂穩了穩顫抖的手,當機立斷扶起韓燁,把他攏在懷裡,掌心貼在他心脈處,源源不斷的內力朝他體內涌去。

  算了,反正一身內力沒了七七八八,留著也不能當飯吃。任安樂嘴角發苦,樂天知命的自我安慰。

  兩個時辰後,感覺到懷裡的人身體有了暖意,氣息也恢復正常,任安樂神色疲憊,收回手,長長舒了一口氣。看了暗下來的天色一眼,她隨意擦了擦額間沁出的汗,出去尋了幾個野果,回到床邊守著韓燁。

  咬了一口果子,脆蹦響,死寂的竹屋內隔了半晌,傳來任安樂疲憊不堪憤憤不平的聲音。

  “韓燁,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了你金山銀山,這輩子才會遇到你!”

  晨曦微明,暗沉的山谷迎來新的一天。

  任安樂杵著下巴,頭朝地一點一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每次都在即將昏睡過去的一瞬間猛地驚醒過來,然後看一眼韓燁……

  咦,她睜眼,怔住。韓燁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半靠在床上靜靜的看著她。

  他臉色有些紅潤,眼中有了神采和生機。

  任安樂眨眨眼,突然起身,湊到韓燁面前,韓燁呼吸一滯。

  她伸手在韓燁臉上和額頭上摸了個遍,在韓燁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扒開他的衣袍,瞅了傷口一眼,點了點頭,“看來命是保住了,死不了了。”

  然後一把推開韓燁,就著空下的半張床,閉眼,沉沉睡去。

  整個過程,韓燁連眼都來不及眨就已宣告結束,他垂眼一瞧,任安樂已經睡得昏天暗地,唇角一抿,笑了起來。

  韓燁錯過傷口,握住任安樂的手腕把她往裡拉了拉,卻在觸到的瞬間陡然怔住,神情驚愕複雜至極。

  脈搏虛弱散漫,平時渾厚的內勁全然不在,任安樂一身功力,竟快散了個乾淨!

  他垂下眼,盯著渾然不知世事的女子,眸色漸濃,嘆了口氣。

  旭陽升了又落,直到傍晚,任安樂才醒過來。恢復神智的一瞬間,她只覺得全身骨頭跟散架了一般,有種重新活過來的舒暢感。

  竹屋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想起昏睡前的一幕,任安樂起身朝屋外走去。

  屋外的空地上生著一堆火,韓燁靠在樹下,手裡拿著一隻兔子在烤,精神頭還好,只是面容仍然蒼白羸弱,任安樂在心裡舒了口氣,想著她一身功力也沒白費,欠的冤枉債倒是還的乾淨。

  “皇家的命還真是金貴,你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了,閻王也沒膽收。”任安樂冷著臉,雙手抱胸靠在門前。

  韓燁聽見她不滿的聲音,抬眼望向她,笑了起來,顏如冠玉,“有你在這邊拉著我,別說閻王,怕是佛祖都不敢收。”

  任安樂破天荒的沒有頂嘴,只是道:“吃了快點進去,我可不想再守幾天。”

  韓燁放下手中的兔子,突然開口,“安樂,過來。”

  這一聲喚得很是有些低沉餘韻,任安樂一愣,回眼,撞進韓燁望過來的眼。

  韓燁拍了拍一旁的糙地,然後朝天上指了指,“過來,看星星。”

  這種騙小姑娘的手段也敢使到她身上來,任安樂嘴一撇,心裡這麼想,卻三兩步走到韓燁身旁,沒志氣的一屁股坐下。

  山谷因為四面環山,空幽而寧靜,繁星閃爍,抬頭望,天空格外純粹安然。

  “宮裡從來沒有這樣的夜晚,也看不到這樣的風景。”韓燁話中有些悵然。

  “晉南的大山里也沒有。”任安樂朝後仰,靠在了樹上。

  晚風驟起,韓燁的袖擺和她的裙角纏在一起。

  兩人面容平靜,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已經遙遠難憶。

  她沒有責問韓燁為什麼要為她擋下一劍一掌,韓燁也不曾開口問她失了一身功力可會後悔、可是值得?

  其實於他們而言,有很多事,早已不必開口。

  兩人半晌無言,任安樂闔眼,靜靜聽著溪水潺流而過的聲音,隱約會有幾聲鳥叫,楓葉落在拂過額角,輕柔而清香。

  “安樂,活著真好。”韓燁的聲音似遠還近,落在她耳邊。

  任安樂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是啊,活著真好。”

  她知道韓燁沒有說出口的話——能活著,和你在一起,真好。

  我亦如此,韓燁。

  ☆、第七十二章

  安寧立在上書閣里,渾身冰涼,難以置信的望著嘉寧帝。

  “父皇,你說皇兄和安樂掉下了化緣山的懸崖!”

  嘉寧帝面容冷沉,點頭,“鄭卿密信里說你皇兄受了重傷……”

  “那安樂呢?”安寧脫口而出,迎上嘉寧帝疑惑的眼神,她聲音低了些許,“皇兄受了傷,如果安樂無事,應該會照應好皇兄。”

  嘉寧帝神色稍霽,聲音有些低冷,“青城老祖已經晉位宗師之列,他們和他交手,焉能討得了好去。”

  安寧有些疑惑,“父皇,青城老祖既然已是宗師,那他怎麼會放過皇兄和化緣山上的人?”

  嘉寧帝把案桌上的信朝安寧扔去,“自己去看,鄭華說你皇兄以前行走江湖時救了一個劍客,那劍客途經化緣山,聽說太子有難,便前來相救,如今那劍客和驍騎營的將士一起在化緣山內搜尋你皇兄。”

  能將青城老祖逼退的人,至少也是個准宗師。

  只是皇兄和安樂與宗師交手,又掉下布滿瘴氣的萬丈懸崖,兩人全身是傷,能活下來的希望微乎其微。

  安寧神情黯然。若不是她一力主張將安樂遠送化緣山,至少她不會和皇兄同時出事。

  但就算再急,安寧也沒失了理智,她朝御座上沉默的嘉寧帝望去,緩緩開口:“父皇,一個青城派還沒膽子敢算計我大靖的太子,化緣山之事絕不簡單。”

  嘉寧帝微征,他召安寧入宮原本是想讓她儘管趕赴化緣山尋找太子,他們兄妹倆自小感情深厚,安寧是最適合也是最穩妥的人選。

  見嘉寧帝不語,安寧上前兩步,話語中隱有憤怒,“父皇,皇兄一人之身干係整個東宮的安穩,朝中定有人與青城派勾結,否則青城老祖也不會折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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