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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下到天將亮,忽然就收了。檐下雨滴滴答答,屋內漸漸有了光。光最先照到的是牆壁上,起初花兒還在納罕,為何會有那樣晨露荷花一樣的牆壁,再一眼她看清了,是因著那牆上濃濃淡淡著的血,潑墨一樣的血;再然後是屋內的陳設,花兒這才看到,另一面牆壁中間空出來,供了一尊佛,那佛笑看著眼前的殺戮,在他白瓷的臉上,還有一滴舊血未被拭去;孫老爺仰躺在那,裸露的下身無比可怖,花兒忙轉過眼去,這一轉眼,就看到那堆疊的屍體之中,依稀壓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童。

  這令她心痛。

  緩了很久才走到孫老爺的屍體前,強忍著不適,去搜他的身。在他那件滿是血的中衣內側,縫著一個小兜,兜里有一個木牌,上面刻的東西花兒不認得,但她直覺這東西不簡單,於是塞進了自己衣裳最裡層。

  而後縮回牆角。

  門被推開的時候,進來的人看到了一個瑟瑟發抖的花兒。那人沉著聲叫一聲:「花兒妹妹。」

  是飛奴。

  花兒沒有應他,她一瞬間明白了,昨夜,或許飛奴就站在窗外,靜待著屋內的屠殺。或許他想要她如他一樣,手上沾著血,還要與世人炫耀她贏得一場絞殺,最終才能成為那作惡多端的山匪。

  他們終究是漸行漸遠了!

  飛奴走上前拉起她,拿過她手中的刀。花兒察覺到他的手在抖,微微仰起臉看他。見他眼睛都熬紅了,就輕聲喚他:「飛奴哥哥。」

  「飛奴哥哥,你怎麼才來?」花兒眼一眨,落下淚來。是真的惦念飛奴,卻也有了假意。

  「昨夜大雨,路受阻。」飛奴並不問花兒為何而來,燕琢城屠城之時他並不在,後來他尋了她一些時日,有人說她去京城了,有人說她逃難了,也有人說她去了谷家軍。飛奴了解花兒,她定是去了谷家軍。

  如今的花兒,再不是那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了,她如他年年所盼那般長大了長開了,也遠離了他。

  飛奴什麼都知道,但他什麼都沒說。她既然來了,不管她為了什麼來,他都不想她再走。飛奴扯著她手腕,將她拉到外面去,青天白日,那靈庵被日光照著,泛起神光。

  花兒眼被晃得睜不開,飛奴便用手幫她遮住,待她適應了才拿開。

  「與我上山。」飛奴道:「你來了,就走不了。如今這靈庵,也不是從前的靈庵了。靈庵在上山的要道旁,是去老巢的必經之路。我猜你應當知道了。」飛奴聲音壓得很低,繼續說道:「若要求生,便將山下的事忘了,孫老爺的屍體當做你的投名狀;若一心求死,現在你就去告訴那些人你去了谷家軍,他們會把你重新關回那間屋子,等著下一個人來。」

  花兒看著飛奴,欲掙脫他的掌心,卻被他死命握住。他的額頭青筋暴起,咬牙說道:「你們不要一次又一次棄我而去。」

  「是你一次又一次棄我們而去!」花兒輕喊:「是你!不辭而別,讓我們在多少個雪夜一趟趟出去找你,阿虺哥哥為找你鞋都磨破了!我們整夜睡不著,怕你橫屍街頭。你現在要說是我們棄你而去了嗎?沒人讓你上山!沒人!」

  「我與你說過,我如果不上山,就會死。白棲嶺派人殺我,你為何不信我!還是說你只信你的白二爺,你表面上做他的狗腿子,但心裡已把他當成了丈夫?!是這樣嗎?」飛奴的手更加用力,任花兒如何甩都甩不脫。

  僵持之際聽到有腳步聲,他們都停了下來。

  飛奴最後叮囑一句:「別亂說話,求你。」

  來人是昨夜那岔著腿走路的,到他們面前問飛奴:「是你的妹妹嗎?」

  飛奴道:「是。」

  昨夜天黑,那人並沒太看清花兒的長相,此時一看,竟頗有幾分姿色,目露色光,上前一步,飛奴一步擋在花兒花兒,手中的匕首就到了那人脖子上,罵了一句:「滾!」

  在山上,要逞兇鬥狠,但凡弱一點都活不下來。那人向前頂了一步,飛奴的匕首又向前送一分,他的脖子流出血來。見飛奴沒有後退的意思,瞪他很久,終於退後一步,手指著他:「給我等著。」

  飛奴不再理會他,牽著花兒的手向靈庵後門走。這座靈庵堵了一條路,若想從旁邊的樹林之中繞過去恐怕很難,夏天雨水多,林間濕滑,地勢又險,大部隊經過是不可能的事。

  飛奴帶著花兒走出靈庵後門,眼前就是一條羊腸小道,但有一個一個石階通往山上。花兒不再掙扎,安靜跟在他身邊,待確認周遭無人後才開口問他:「飛奴哥哥上山前也是如此,要做那屋內最後一個活著的人是吧?」

  飛奴久久不言。

  他不想提起這個,這只是他的投名狀之一。

  二人無聲地走著,飛奴察覺到花兒的體力了得,就停下來看著她說道:「你在谷家軍得到優待了嗎?可吃了飽飯?他們欺負你嗎?」

  花兒沒有直接答他,而是說道:「飛奴哥哥,我有了名字,叫孫燕歸。我隨我阿婆的姓,燕是燕琢城的燕,歸是猶待故人歸的歸。雖然我知道此生不可能了,燕琢城沒有了,我們也都踏上了殊途,那就把它當作我的夢罷!人這一輩子總要做一次夢。」

  「飛奴哥哥要我隨你上山,我上就好了。至少我知曉無論何時,飛奴哥哥會護著我。只是我不知曉,若我當真上了山,而山上都是剛剛那人那般,用那樣的目光看我,想把我撕扯了。那麼到那時,飛奴哥哥能殺幾人呢?」她目光柔和坦蕩。飛奴還記得上一年時候,他二人總會拌嘴,他總會將她惹毛。那時她像一個頑皮小兒,脖子一梗就代表生氣,而他總是變著花樣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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