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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明天就是三月十五,大概是覺得他應該有決定了,鍾慎終於和其他人一樣,問了那句熟悉的:「你考慮好了嗎?」

  奚微的臉色和剛從冰塊里拿出的紅酒一樣,滲著冷氣:「除非答應,否則我考慮什麼都沒用。」

  「一點辦法也沒有?」

  「倒也不是,但要看我爺爺明天怎麼做。」奚微不想聊這麼掃興的東西,瞟鍾慎一眼,「你現在……感覺交流不困難了?」

  手機打字看不出來,聽聲音好像比出院前流暢不少。

  鍾慎點頭:「好多了。」

  奚微給自己倒酒,瓶口遞到他杯前:「能喝嗎?會不會影響恢復?」

  「沒關係。」鍾慎配合他心情,接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點。兩人輕輕一碰杯,寶石色液體在高腳杯里一晃,映著頭頂燈光,紅酒無聲無息滑下喉嚨,氣氛突然靜了。

  以前他們很少一起喝酒,因為奚微不愛喝。奚微的酒量也不算太行,但鍾慎很有實力,無論喝多少都看不出醉,跟喝水一樣。

  吃到一半,大半瓶酒進了奚微的胃,酒勁緩緩漫上來,他突然說:「你說兩句,安慰我一下。」

  命令般的語氣,卻不說叫人安慰什麼。但除了結婚也沒別的了。鍾慎碰了碰他的酒杯,可能也有點醺然:「不想結就不結,我支持你。」

  奚微心道,這叫安慰嗎?分明是套話,一點新意也沒有。但鍾慎一向不會講那些花言巧語,他不以為意,笑了下道:「算了,不指望你能說什麼。」

  「……」

  又一杯下肚,奚微自飲自酌,不管鍾慎有沒有陪他喝。

  談不上借酒澆愁,但複雜的情緒不少,尤其對面坐的是鍾慎,奚微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仿佛自己又闖入了某種特殊的心境裡,要等它結束以後再回頭審視才看得清。

  不料,鍾慎突然說:「那天晚上我也喝酒了。」

  奚微頭也沒抬:「哪天?」

  「從海京橋跳下去的那天。」

  「……」

  奚微愣了下,受酒精影響思維轉得慢,隱約想起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那天他開車到醫院,方儲跟他講鍾慎獲救,說救人的是兩個橋邊釣魚的,鍾慎送給他們電子簽名,還討了瓶酒。

  當時奚微處于震動中,沒留意無關緊要的細節。後知後覺一想,鍾慎從甦醒到出院,始終沒親口講過那天晚上都發生什麼。旁人諱莫如深,也沒敢細問。

  現在他自己提起:「跳之前其實我有過猶豫,不像電影裡那麼果斷。因為……我不是了無牽掛,我只是想解脫。但有牽掛,還想解脫,就像兩股力量拔河,總在搖晃。」

  「……」

  「搖晃得越久越想解脫,一個惡性循環。這幾年我……就是這樣過來的。」

  鍾慎沒有看奚微,專注盯著自己杯里的酒,腔調有點像在拍戲,不知不覺進入了面對攝像機的狀態,帶一點刻意偽裝的虛假,仿佛這樣才安全,能放心地多講兩句。

  「但喝下那瓶酒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就在解脫的邊緣了,腳下的水也搖搖晃晃,水裡有熟悉的面孔,我看見了——」他說,「你。」

  鍾慎抬起頭,盯著奚微:「我立刻跳下去,但你不見了,像水裡的月亮一樣碎掉。不過沒關係,至少在那一秒你給了我勇氣。」

  「……」

  勇氣?

  尋死的勇氣也算勇氣?

  奚微皺起眉,但這番話的重點不該是這句。無形的霧氣在空氣里氤氳瀰漫,一股熟悉的潮濕從鍾慎身上傳遞給他,鍾慎好像沒有上岸,反而要把他也拖進水裡,叫他一起死。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那道水裡的聲音說,「你不該煩心,你不像我,無論怎麼樣你都能過得很好。如果一定讓我說……我覺得你不要結婚。」

  像記不清台詞,話語突然變得凌亂:「如果你最終的選擇是結,我不該……但如果你不想結,還想解決這件事,就算很難解決,他們都反對,我也一定會想出個辦法,陪你解決。」

  他的話很繞,委婉到不能更委婉,但語氣篤定,好像已經有了辦法,礙於不確定奚微本人的意向,不能直說。

  因為沒直說,在水裡壓抑著的一切瀕臨極限,潛藏的情緒愈發濃烈,那無形的水汽從奚微的腳背淹到胸口,和酒意一樣慢慢地吞沒他。

  奚微只是聽著,感覺自己越來越醉,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被人扶起,鍾慎送他回房間。

  躺下的時候鍾慎幫他脫衣服,好像又說了什麼,他沒聽清,再然後他更不清醒,不知不覺地陷入了醉酒後沉重的夢境裡。

  ……

  一個畫面簡單的夢,光線是昏暗的。

  突然有鞭炮聲,響起婚禮進行曲,奚微自己登場,牽著只見過一面的聯姻對象的手,走在某條路上。

  很長的路,像一條無盡之途。走著走著,他竟然已經結婚好幾年,身邊多了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叫他「爸爸」。

  夢裡的他面目模糊,繼續前行,每行一步年長一歲,不知不覺手背有了皺紋,依然走在這條路上,直到白髮蒼蒼。

  而始終有一個人在路邊看著他,沉默不語,如影隨形。

  是鍾慎。

  奇怪的是,他身上不斷增添歲月的痕跡,鍾慎卻一直保持二十六歲的模樣,容顏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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