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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推回七年前,回到第一次聽說奚微名字的那天下午。

  老式居民區,沒電梯的舊樓房。太陽像火爐,牆外一排排空調外機嗡嗡地散發熱氣和噪音,樓門打開,一個穿西裝的精英男士站在樓梯上,臉上掛著對周圍環境的嫌棄,他勉強忍耐住,沒表現太明顯,但不是出於尊重,而是自矜身份,「上流人士」的教養不允許他當面嘲諷「平民」。

  這男人說:「知道奚微是誰嗎?奚運成老先生的長孫。」

  「……」

  沒人不知道奚運成是誰,對面三個大人都愣了下,只有七歲的小朋友鍾念懵懂地扒在門後,瞪著圓眼睛一臉好奇地打量他們。

  對方語氣自豪,好像只是提到「奚」字,他自己也沾一身光,跟著高貴了起來:「我姓張,是奚微先生的私人秘書,代他辦事。雖然這件事本質是包養不錯,但我們不用講那麼難聽。利益交換,各取所需——跟婚姻其實差不多,用彩禮換陪嫁,圖個車子房子和孩子。現代人嘛,思想開放,都可以理解。」

  他用禮貌的表情講著不堪入耳的話,鍾氏夫婦都是體面人,從未受過如此羞辱,面紅耳赤不知所措,一個下意識叫他先進門再說,在樓道里丟人,一個直接趕他走:「我們不接受!」

  「我兒子也不是同性戀!」

  「那個奚什麼,喜歡男的就找別的男的談!找我家幹嘛?」

  「……」

  張秘書面上的禮貌有點繃不住:「你可能沒看清我們的條件。」他把手裡的文件再次遞上,食指點著頁尾金額,一長串數字,一眼數不清幾個零。

  「這不是買斷,是第一筆錢。」張秘書說,「錢完全不是問題,別的條件也可以提,比如說,」他的目光逐一掃過鍾家人,「幫你和你太太升職,把你女兒送進私立貴族學校,兒子捧成大明星。」

  張秘書說這些話時,眼神真誠得像是連他自己都心動了,鍾家怎麼可以不動容?可這家人偏偏就是不動容,還更生氣,丟給他一句「無論如何我兒子不賣身」,然後竟然想報警,讓派出所來調解糾紛。

  張秘書臉一黑:「我勸你消停點!你知不知道奚家什麼背景?是你們得罪得起的嗎?!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奪下鍾慎父親的手機,把賣身契一般的文件摔到對方身上,一臉蔑視。

  鍾慎擋在父親面前,照張秘書的臉摔回文件:「請你離開。」

  這一幕發生時,夢境的主人十九歲。雖然沒生在大富大貴之家,但鍾慎也從未受過什麼挫折,出色的外貌和優異的成績讓他一路順風順水,考進理想院校,得老師賞識,如果不出意外,他將來也有機會拍電影,雖然未必能大紅大紫,但至少可以當一個好演員,實現自己的夢想。

  而當他摔回文件的那一刻,命運軌跡陡然轉折。

  張秘書平時假奚家的威,處處被人當成人物尊敬,哪有人敢往他臉上摔東西,當即惱火推鍾慎一把,氣氛劍拔弩張。這時,七歲的小鍾念衝出門,有樣學樣地也推了他一把:「壞蛋!不許欺負我哥哥!」

  一切發生得太快,很難說張秘書是故意還是無意,往好處想,他可能也沒看清空檔里鑽出來的小不點,抬手一揮。結果卻不往好處發展——鍾念被他一下子推到了樓梯下。

  高度不算高,但樓道里堆積雜物,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刮到了鍾念的手臂,腦袋也磕了幾下。夏天衣衫薄,鮮血漫出袖口淌到地上,小女孩卻閉著眼睛,不哭不叫,一動也不動了。

  前後不過一眨眼,誰也沒反應過來。媽媽以為她摔死了,當場心口抽緊,臉一青,昏了過去。

  ……

  萬幸,鍾念沒大事,只是皮肉傷,外加輕微腦震盪。

  也因為她沒事,那位秘書鬆了口氣,變本加厲地威逼利誘,迫鍾慎就範。

  那天,母親和妹妹都被送進醫院,一個心臟病一個外傷。鍾慎在醫院外面,獨自跟張秘書談話。對方態度堅決,但也沒什麼非他不可的理由,只是說,奚微喜歡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哪怕只是隨便看一眼,評價「還不錯」,那麼對方便不能忤逆他,無論如何也要乖乖進入他的人生收藏櫃,隨他寵愛或冷落。——口氣之大,仿佛奚微的意志就是世界運行的邏輯。

  可偏偏他能做到,像一個隨意支配別人命運的惡魔。

  張秘書輕描淡寫道:「不同意會有什麼後果,你自己想。」

  ——最嚴重的威脅不是讓人失業,停學,或是名譽受損等明確講得出的東西,而是「凡你所能想到的恐懼,都會發生」。

  奚微碾死他們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

  張秘書自信地離開,一天後,又來找他:「考慮得怎麼樣了?」

  夢境為復原的回憶蒙上一層黑白濾鏡,世界沒有色彩。鍾慎半醒不醒的意識猶如遊魂,從上帝視角看著,十九歲的他站在一片昏暗裡,當時尚未磨平的稜角讓他眼裡充滿忿恨,他厭惡那個素未謀面的「奚微」,但無可奈何。

  他說:「我想跟他本人談兩句。」

  張秘書說:「算了吧,他忙,沒心情搭理小角色。」

  但鍾慎再三堅持,張秘書可能是抱著臨死之前給他吃頓好飯的心態,滿足他的要求,給奚微撥通電話說:「奚總,那個鐘慎,他想跟您親自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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