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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播放的視頻已經來到第三段, 時間是2005年9月,這是一檔犯罪法制節目。
屏幕上呈現著審訊室的畫面, 橫欄里的人佝著背狼狽不堪, 他的臉上被打了馬賽克, 下面字幕註明他是華豐醫院泌尿科主任張平安。
“是老師指使我做的。”張平安一邊搓著手,一邊艱難說道, “他跟我提出通過有償□□的方式,呃,招募腎臟供體,然後,然後……我們私下動手術,售賣這些腎臟給那些得了腎病的有錢人。”
“說清楚,‘老師’是誰?”畫面外是審訊警.察嚴厲的聲音。
張平安用被拷住的兩隻手扶住額頭,帶著哭腔說:“是竇卓雄。這些事情全是他逼我乾的,我也不想啊!”
“哼,你自己如果知法守法,誰也逼不了你。還是說,你有什麼把柄在竇卓雄手裡?”
“把柄?這我不知道怎麼說……竇卓雄是我們醫院的金字招牌,不光是我,換做誰都不想得罪他,我還想繼續當我的主任。”
“這樣聽起來,你是為了你的前途,而不是為了來錢快?”
“那、那兩方面因素肯定都有……誰和錢作對呢?我,我也只是下面做事的人,竇卓雄跟我保證過,出事他來擔,不會牽扯到我。”
隨著審訊警.察接下來一聲怒斥,畫面被切走,轉而通過旁白開始陳述案件的來龍去脈。
50多枚腎臟,涉案金額1000萬餘元,這是我國被公訴的最大一宗非法買賣人體器官案件。
誰能想到背後的組織者竟然是華豐醫院名揚海外的神經科醫生竇卓雄,他織了好大一張犯罪網,其中牽涉了醫務人員、社會上的中介和掮客等等十餘人。
平放著的手掌早在不知不覺間緊捏成拳,指骨和指節攥得發白,這是竇乾揮之不去的畢生的陰影。
有了這樣一個罪犯的女兒的污點,也無怪乎醫療體系里許多人鄙夷她、針對她、打壓她。
即使那不是連坐性質的主觀情感,但代入這世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的慣性思維,竇乾這些年來每一步都走得磕磕絆絆。
她曾多次萌生逃離的想法,倘若她不做醫生,不再接觸與父親相關的圈子,她才有機會好轉起來。
可是她又擰著一股勁,她不甘心屈服於那些折磨她至深至久的夢魘。
她想向所有抱持偏見的人證明,竇乾是可以成為一個好醫生的,有那樣一個原生家庭並非她的錯。
歐陽喻如何看不出她的泅溺掙扎,但她將這種蟄心的痛覺埋藏起來。
人常說:醫者不能自醫。
當竇乾迫切需要一個人來為她撕開傷口,剜去毒瘡時,歐陽喻知道自己總會義無反顧地承擔下來。
“我在。”
簡簡單單兩個字,從眷戀的人口中吐出,仿佛擁有了對抗世界的力量。
竇乾吸了吸鼻子,螓首一偏,歪靠在她的肩頭。
歐陽喻順勢攬緊她,用層層暈開的體溫消融竇乾心頭的堅冰。
“你願意花些時間聽我說嗎?”竇乾的聲音好似悶在瓮壇之中,空洞而低沉。
歐陽喻用下巴蹭蹭她的發旋,比此前任何一刻都更溫柔地回應:“當然。”
“這是電視報導里沒有的部分,關於……關於我爸他為什麼這麼需要錢,甚至不惜走上斷頭崖。”
“二十年前,我媽有一天忽然暈倒入院,結果被查出來一種罕見病——端粒缺陷綜合徵。一般來說,這是一種先天性的疾病,但不知道我媽為什麼到快四十歲才被發現。”
“這個病你或許不了解,大致解釋起來就是由於病患端粒缺陷,廣泛影響各種幹細胞的功能,對活躍增殖細胞的影響尤為顯著,可累及多個系統,造成器官衰竭、組織衰退、免疫功能受損等多種異常表徵。這個病容易誤診漏診,且在那個年代,國內基本沒有針對性的治療手段。”
儘管歐陽喻醫學知識匱乏,但還是十分努力地聽懂了竇乾的描述,她深鎖眉心道:“所以……對當時的你媽媽來說,這是醫治不了的絕症……”
將雙手環上歐陽喻的腰,竇乾定了定神才繼續往下說:“確實如此。我們誰也不願意接受這個噩耗,尤其是我爸。其實在我媽發病之前,他就是個十足的醫學狂人,他極端自信,也極端自負。即使我媽得的病並不在他的擅長領域,但他了解到國外有醫學家正在研究一種端粒修復術,他相信我媽會有救的。”
“說來真的很荒唐,那個人竟和我爸一樣瘋。我爸通過多層轉介紹,接觸到了那位外國醫學家,得知他研究端粒修復術的初衷居然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
“如果細胞能夠不斷地分裂,那麼身體組織就能夠不斷更新,理論上就可以實現永生。但人的一生之中細胞的分裂次數大約是50-60次。這樣的受限是因為端粒的存在,端粒能夠有效保持細胞的活性和質量,可是端粒會隨著細胞的每一次分裂不斷縮短。當這個過程持續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端粒將失去作用,細胞也就不再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