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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覺予自然不會殺他,無論如何,鍾覺仁都占著她親兄長的名頭,方才沒被洛家父子掐死,眼下就動不得他。
鍾覺予眼帘垂落,正思考著如何處理。
卻瞧見鍾覺仁突然大笑起來,雙手鼓掌道:「你們都給朕跪下,朕是天子,九五之尊,你們都得給朕跪下!」
他大聲喊道:「父皇已死,朕要登基咯。」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連滾帶爬到鍾覺予身前,又大笑:「皇妹你怎麼在這兒?還不快點替朕討伐楚軍,一統天下。」
被嚇瘋了?
鍾覺予眉頭緊鎖,下意識退後一步。
鍾覺仁卻毫無形象地張開腿,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真瘋還是假瘋?
說起來也正常,自從鍾覺仁從戰場逃回後,便一直繃著神經,稍有風吹草動都會將他嚇到,晚上更是噩夢纏身。
如今又親眼看著父親被殺,心心念念的皇位被奪,在死亡不斷逼近時,他終於扛不住,徹底逼瘋。
「朕是皇帝!朕要出征伐楚,一統天下!」
在眾人目光,鍾覺仁大喊大笑,臉上的癲狂不像作假。
鍾覺予捏緊刀柄,繼而看向阮鶴,便道:「太子親眼見陛下被殺,又差點被洛家父子掐死,精神崩潰下得了失心瘋。」
阮鶴細細聽著,不敢在這時有絲毫遺漏。
「你先帶太子下去,找個安靜點的偏殿,再讓人尋個太醫來給太子看看。」
阮鶴立馬稱是,便一下子拽住太子的胳膊,扯著他往外走。
無論是真瘋還是假瘋,他要如此做派,那就讓其他人都瞧見,即便是裝的,也成了真瘋,無人再願意信他。
大笑聲隨著腳步逐漸遠離,燦爛日光從敞開的房門中灌入,在冰涼地板上拖出一片光亮,細小的灰塵飛舞落下,粘在流淌的濃稠血水之上。
緊握的長刀落在地上,發出清脆響聲。
洛月吟、洛起元倒在地上,徹底沒了聲息。
他們沒得選,若不是鍾覺予念著洛月卿,洛家就該被滿門抄斬,永無翻身的可能,如今只是舍了他們兩人的性命,這對於從小就被灌輸家族觀念的二人而言,已是天大的寬恕。
鍾覺予停頓了下,又看向另一邊,還穿著龍袍、仰倒在正中央的鐘徒明。
她向他走去,腳步有些沉重,影子在地面被拖長。
夢境裡的故事與現實交替,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是真實,耳邊傳來交替的說話聲,前世的爭吵與今生的靜謐交替。
鍾覺予雙膝一彎,驟然跪在對方面前。
里外眾人便跟著一起跪下,浩浩蕩蕩的,如同一片厚重鐵甲堆積的海。
皇帝就這樣仰躺在地,比夢境裡的模樣好得多,只是額頭多個洞,衣衫在拉扯時變得凌亂。
旁邊的桌椅翻倒,精心準備的菜餚撒落一地,被血水衝到一邊。
可以依靠這些,想像到方才的情景,在極力爭吵時,有人拽住皇帝的衣袍,便將他往桌角用力一砸。
繼而,鍾覺仁想阻攔、想喊人,卻洛家父子衝過去,掐住脖頸,堵住嘴。
鍾覺予沉默著跪在那兒,瘦削脊背挺直,銀甲反著日光,白晃晃的一片,有些刺眼。
她低垂著眼,還能瞧著攤開手臂的脈搏,雖然微弱,但若是現在喚來太醫,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她卻不曾開口,就這樣直挺挺跪在那兒。
她們趕回來時,已是下午,儘管竭力趕來,但還是在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如今太陽已西斜,隱隱有橙光蔓延,便引來一片夜的淒寒,在偌大皇宮中瀰漫。
刀刃上的血已凝固,微弱的脈搏徹底暫停。
鍾覺予想,這結局比夢境裡的好多了,他們父女也不算徹底反目,至少鍾徒明沒有丟了皇帝的臉,哭嚎哀求,也不知道這一切都出自親生女兒的謀劃。
起碼他還算體面。
鍾覺予彎下脊樑,重重磕在地面,悶響在空曠大殿中迴蕩,其他人紛紛跟隨。
那難聞的血腥味引來蒼蠅,想要在滿是摺痕的華服上停留,卻被鍾覺予揮手趕開。
陛下,往日你因自己無能而嫉恨我,偏愛於太子,如今我也負了你,你我二人便算兩清了,這父女情意便到此為止吧。
鍾覺予眼眸沉沉,西斜的日光落在她眉眼,好似有一抹淡淡藍意閃過,片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站起身,眾將士也一同跟隨,緊接著就有人大喊一聲:「陛下駕崩了!」
那是如洪鐘,不斷往外傳出。
鍾覺予則轉身,看向孟雲山,那人立馬抬手行禮,一副準備多時的模樣。
眾人心裡頭都清楚,眼下並不是最困難的事,最難以解決的是如何穩住這皇帝駕崩、太子嚇瘋後,搖搖欲墜的大梁。
「之後就要辛苦孟相了。」
「願為殿下效勞。」
話音落下,眾人往殿外走去。
———
消息在一日內傳遍了整個京城,幸好有十萬大軍駐守在城外,故而不曾出現什麼亂子。
如何處理洛家、陛下的諡號葬禮、下一任天子是誰?
這些都是需要翻來覆去討論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