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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現實中的人不停喊著鍾覺予的名字,反反覆覆。
可她卻逐漸迷失,跌入這不知道是不是現實的夢境裡,哭喊、求饒、哀嚎,不斷落下的刀。
大梁、楚國,一整片大陸全陷在屍山戰亂之中。
「鍾謹言!」
鍾覺予腳踩著堆積如山的屍骸,仰頭望天,被血水浸透的盔甲早已不就沒了當初模樣,長刀從掌心滑落,眼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短短兩年,她便從人人稱讚的長公主殿下,到只聽見她名字就能讓小兒止住啼哭的惡鬼。
「鍾覺予!」
這聲音如震耳銅鐘聲,瞬間敲響。
鍾覺予猛的睜開眼,直接坐起身來。
那薄衣緊緊貼在身上,白色布料濕透後便變得半透明,汗水順勢流淌,要是現在和旁人說,鍾覺予是剛剛從水中冒出,也無人懷疑。
鍾覺予大口大口的喘息,好像從地獄裡逃回。
屋外清晨美好,日光撒落往下,鳥兒扇翅飛起,將翠枝搖晃,發出悅耳鳥鳴,再遠處的僕從已早起,長竹掃把划過地面,發出沙沙聲。
「你怎麼了?夢魘了?」旁邊的人焦急不減。
鍾覺予終於緩過來些許,扭頭看向洛月卿,卻沒有開口,漆黑眼眸晦澀壓抑,神情是少見的陌生。
洛月卿滿臉疑惑,又問:「你怎麼了?」
鍾覺予扯了扯手,洛月卿的手還覆在她小臂,這下剛好被扯開,之前在掌心下的地方,頓時清涼一片。
洛月卿沒有在意,只當她冒了大汗,一時太悶熱。
她又說:「你做了什麼夢嗎?我喊你很久了。」
理智逐漸回歸,薄汗粘在身上。
鍾覺予張了張嘴,粘在一切的嘴皮泛起撕裂的疼,說:「是做了個不好的夢。」
「夢見什麼了?」洛月卿思考著該如何勸導她,讓她儘快擺脫惡夢的糾纏。
鍾覺予卻搖頭,說:「忘記了。」
「啊?」
鍾覺予偏過頭,眼神落在被褥上,只說:「我往日不常做夢,每回夢見什麼,醒來就忘乾淨了。」
洛月卿這才點頭,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鍾覺予下了床,又說:「怎麼那麼晚了?我得趕緊走,天再亮些就出不去了。」
話畢,她直接拿起旁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一副急匆匆的模樣。
洛月卿只能解釋:「我天微亮就喊你了,只是你一直不醒。」
鍾覺予答應了兩聲,繼而將腰帶一系,便道:「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她已邁出腳步,只有轉身關門時投來一眼,許是周圍太暗但,以至於眼底情緒沉鬱晦澀,宛如一攤死水。
隨著嘭的一聲,房門就此關上。
另一邊的馬車早已停好,已今兒不需要上早朝的緣故,裡頭並不算著急,只是偶爾掀開帘子打探一眼。
直到熟悉身影靠近。
「殿下!」李時歸先喊出聲,又驟然停住,聲音多了幾分詫異,道:「殿下你面色怎麼那麼差?」
往日的鐘覺予雖膚色白淨,可卻是一種健康如瓷器的瑩白,現在卻是毫無血色的蒼白,看起來狼狽極了。
旁邊的阮鶴也皺眉,低聲道:「殿下你怎麼了?」
鍾覺予眸光沉沉,沒有第一時間上馬車,反而定定看向她們,停留了好一會才擺了擺手,說:「無事。」
聲音微虛,聽起來毫無可信度。
滿臉擔憂的阮鶴、李時歸兩人對視一眼,不禁冒出無數個猜測,而最有可能的是鍾覺予和洛月卿吵了架。
馬車搖晃一瞬,繼而車簾被放下。
李時歸還想開口卻被打斷,只見坐在中間的鐘覺予直接道:「之前讓你記下那幾個家族呢?」
難不成是因為這事吵架?
李時歸連忙掏出之前的本子,往旁邊一遞,忙道:「在這呢,一家沒落。」
鍾覺予點了點頭,接過之後又翻開,將那群名字從上往下,細細掃過一遍,然後又停在其中一人的名字上。
她說:「筆。」
李時歸立馬遞上方便攜帶的炭筆,這炭筆在前朝就有使用,取材質較為堅硬的黑碳,打磨成方便書寫的小塊,雖然握筆不利索,也容易將字寫丑,可勝在便利簡單。
不過這東西造價昂貴,又被科考所禁止,所以只有極少人能用,無法宣傳開。
鍾覺予拿起墨筆,直接將那名字重點圈起。
「這個人……」她突然開口,說著說著又變得極低弱,後面的字句完全聽不見。
等候在旁邊的阮鶴、李時歸不禁湊近。
李時歸甚至直接開口,道:「您說啊殿下!」
捏緊墨筆的手青筋鼓起,鍾覺予張了張嘴,卻又覺得荒誕,只是一個夢罷了,說不定是因為昨天發生的事,她才會夢見洛月卿嫁給他們其中一人。
她捏著的筆又放下,表情剛剛緩和下來,又立馬道:「時歸,你替我去做件事。」
她夢中有一下屬,是在她出征之後才跟著她,替鍾覺予擋下一刀後離世,臨死前曾拽著她的手,說殿下以後若是有機會,幫她照顧一下家裡的妹妹,她與妹妹幼時父母雙亡,兩個人互相依靠著長大,她若是離開,恐妹妹無人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