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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覺予偏過頭,束起的高馬尾搖晃,促狹道:「怎麼?小道長要將我身上每一處傷疤都問清楚嗎?」
燭火彈出火星,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從縫隙中的風吹入,掀起衣角。
洛月卿沒回答,只是低頭瞧她,漆黑的眼眸波光粼粼。
鳳瞳中的笑意淡去,鍾覺予抿緊嘴角,只道:「別這樣看著我。」
會讓她又一次想起溪水邊的小鹿。
小道長低聲問道:「疼嗎?」
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大抵是覺得不忍,之前看到鍾覺予的故事只覺得感慨,如今親眼瞧見,又想起她之後會發生的事,便泛起異樣的酸澀。
她雖只和鍾覺予接觸了一天,但也能感受到鍾覺予不是個冷漠無情的人。
冰冷指尖還抵在傷疤上,鍾覺予身邊從不缺人,無論是宮中還是軍營里,但鮮少有人能如此靠近她。
「忘記了,」鍾覺予如此開口,隨手就將衣服扯上,不經意間起身,躲開身後人的手。
突如其來的停止讓氣氛變得怪異,苦澀的藥香泛濫開,只剩下衣服的窸窸窣窣聲。
洛月卿拿著帕子擦拭手,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兩人都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屋外升起圓月,皎潔月光撒落而下,不知何處響起的道經,隔得太遠,聽不出完整字句,但卻無端讓人平靜下來。
鍾覺予將衣領合攏,懶得再系上腰封,松松垮垮地攏在身上,便道:「我送道長回去。」
另一人恍惚著點了點頭。
腳步聲又一次響起,庭院有枯葉飄落在地,無意踩到時,便咔吱作響。
青衣小道長跟在紅衣後面,踏過台階、越過門檻,然後繞到半合上的木門前。
「回去記得塗藥,按照我教你的力度,別輕飄飄的,半點用沒有,」鍾覺予停在門口,終於開口。
對面那傢伙猝不及防,慌張停住腳步,忙道:「好、好。」
不像是聽進去的樣子,只是下意識的敷衍。
鍾覺予挑了挑眉,便道:「道長是想要我幫忙嗎?一來一回倒也公平。」
聲音又恢復到之前的樣子,好像剛剛的事情都被忘記。
洛月卿一怔,繼而連忙擺手:「不、不用了。」
她摔到的地方可沒對方那麼方便,要是真要對方幫忙……
那和看光沒什麼區別了。
本就是一句逗弄的戲言,鍾覺予被拒絕也沒在意,又道:「那記得用力些,小道長不會連點悟性都沒有,要大晚上敲我牆,問力度多少吧?」
她兩床頭相對,若是洛月卿真想那麼做,聲音大些,鍾覺予也能聽見。
小道士被嚇得退後半步,直接抬手晃道:「不、不會。」
慌得很,好像對面是什麼豺狼虎豹。
鍾覺予垂眼瞧著她,勾起的嘴角逐漸平直,發出一聲極淡的嘆息。
「別這樣……「
「別這樣看著我。」
她抬手捂住對方的眼睛,聲音輕得好像風一吹就散去,說:「我不需要可憐。」
撲扇的眼簾在掌心划過,一下又一下,像羽毛划過,撓得手心發癢,連著未消退的指腹、肩胛骨、後脖頸一起,曾碰過洛月卿、或洛月卿碰過的地方,全部都癢了起來,好像真的有千萬隻螞蟻在爬。
清風吹拂,攜來道觀外的緬桂花香,遠處的念書聲終於能清晰聽見,是最常見的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即便鍾覺予很少主動了解這些,但也曾聽過好幾次,次次聽都覺得心神安寧,唯獨這一回……
「清月道長,不要可憐我。」
她是大梁的德寧長公主,是皇帝與太子之下的第一人,是百姓眼里的常勝將軍,怎麼能讓旁人可憐她。
分明蒙住了對方的眼睛,可在鍾覺予的腦海中,仍浮現了那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樣,漆黑潤亮,好似可以包容一切的清澈湖泊。
她再一次強調:「我不需要。」
洛月卿抬手攀住她手腕,沒有扯下,好像就是在黑蒙蒙的環境中,尋找到一個可靠的依靠。
她說:「我憐惜的不是德寧長公主殿下。」
「嗯?」鍾覺予有些詫異。
「我憐惜的是,白日裡被我壓在身下的美人。」
濃密的睫毛再一次滑過掌心,掀起更過分的癢。
洛月卿輕聲繼續:「美人不該……她不該受到這樣的傷,會讓人心疼。」
鍾覺予像是笑了下,便說:「清月道長倒是會說話,要是日後還俗,不知道招惹多少桃花。」
洛月卿終於扒下她的手,然後雙手握住她手腕,漆黑眼眸倒映著對方模樣,認真道:「這不是花言巧語,我很認真。」
鍾覺予便笑:「哪一句最認真?」
洛月卿回道:「美人兩字最真。」
她強調:「德寧長公主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老天爺對好看的人總是偏愛,見不得她們受苦受難。」
「美人?」鍾覺予拉長語調,好似在思索,然後話音一轉:「這話我信了,畢竟小道長酒醉時也說過同樣的話。」
聽到這事,洛月卿忍不住地窘迫,還沒有來得及制止,便瞧見鍾覺予突然彎腰湊近,修長手指拂過她臉頰,然後停在散落的髮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