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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王大怒,握拳頭作勢要揍他:“別以為我不打病人!你殺了我兒子,還敢罵我娘!”

  大臣皇后都在外面,這裡完全是他的主場,韓王還敢這麼橫——或者說,這一份憤怒毫不掩飾,皇帝遲來地,非常不想承認地,意識到也許確實是他弄錯了什麼。

  韓王也許是真的不知道——可是怎麼可能呢?

  先孝慈皇后給自己的兒子留下這麼一份厚禮,怎麼會完全不告訴他?!

  “朕——”皇帝非常恥辱地說出了下一句,“一生無子,你不知道為什麼嗎?”

  韓王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大夫,怎麼會知道?不過現在看,你大概是缺德事做多了。”

  “活該。”韓王乾脆又解氣地給他下了個評語。

  皇帝忍下了這口氣,他也沒有足夠的力氣浪費在生氣上了,他壓下心底蔓延開的可怕情緒,慢吞吞地道:“六年前,朕過了三十五歲,仍舊無子,朝中漸漸出現了讓朕過繼的聲音——咳。”

  韓王:“哦。”

  他看得出皇帝不是平白提起往昔,但他對皇帝生不生得出孩子又實在沒多大興趣,雖然認真聽著,表情卻顯得索然,皇帝看在眼裡,心又往下沉了一點:“朕以為,這正是你心中所願,先孝慈皇后害得朕如此,朕便是將江山送與異姓,也絕不會讓她的子孫得逞。朕激怒之下,召回了吳准,給他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價,誅殺韓王世子。”

  他很虛弱,神智因這虛弱而飄飄然,飄回了當年他下這個命令時候如被烈火炙焚一樣的心境:斷絕了他子嗣的路,還想打把仇人子嗣過繼給他的主意?做夢。

  最初豢養殺手的時候,他未必想過真的動用,可是隨著時日推轉,後宮三千,總是波瀾不起,他心中的恨意越積越深,終於扭曲,讓他做出了完全不像一個皇帝的舉動——

  “什——?!”韓王目瞪口呆,幾乎跳起來,“我娘害的你?誰說的,證據呢?”

  皇帝道:“你娘去後,朕偷聽來的。”

  韓王覺得荒謬極了:“那是偷聽誰說的?”

  “先孝慈皇后身邊的一個宮女,承受不住這個秘密,跟衛太妃說了,先孝慈皇后曾經給朕下過藥。”皇帝倒是說得清楚明白——因為他已經察覺出了事情不對。

  韓王瞪了眼:“她說了你就信?”

  皇帝又煩躁了:“是朕無意中聽見,不是誰特意來密告的——那時候朕娶親已經好幾年了,什麼消息都沒有,你怎麼知道朕的壓力!”

  普通男人生不出孩子還好賴給妻子,他是皇帝,後宮那麼多妃嬪,總不成個個都有問題。妃嬪們沒問題,那是誰的問題?

  這個問題沒人敢問到他臉上來,可是皇帝不傻,他面上絕不肯對任何人承認,心裡不得不有數。

  一個不能孕育子嗣的男人。

  多麼恥辱的名頭,他承受不起。

  所以當有人給了他理由後,他立刻就相信了,並且越想越真——一定是有人害了他,不然他怎麼會這樣!

  “那證據呢?你查出證據了嗎?”

  “那個宮女不就是人證了,還要什麼證據?”皇帝道,“這種事,朕又怎麼好大張旗鼓地查,讓宮廷內外都知道朕——”

  皇帝說不下去,他是被人害了,這個答案給了他自己交待,可是不能拿出去公告,他那個時候還很年輕,心裡還存著希望,怎麼肯讓外人知道他從此生不出孩子來了。

  也許還有奇蹟出現呢。

  可是奇蹟一直沒有出現。

  他心魔漸生,漸深。

  “沒證據,那我不信。”韓王乾脆道,“二哥,你是不是傻,我娘要是能給你下藥,為什麼不毒死你算了?就光叫你生不出孩子?”

  他說話太不客氣,皇帝怒道,“朕那時是太子,倘若中毒身亡,先帝怎麼會不徹查,你以為先孝慈皇后還能全身而退嗎?”

  “反正我娘不是這種人,沒幹過這種事。”韓王道,“她在的時候是跟你不對付,可是臨終的時候已經後悔了,說自己年輕的時候不該與你為些瑣事摩擦計較,致使遺禍給我。她恐怕你登上皇位後,找我的麻煩,叫我務必答應她,老實在西北呆著,不要出頭惹事,招你的眼。”

  “這麼多年以來,”韓王問他,“我可曾違背過我娘的遺願?可是你仍然沒有放過我,你殺了我的兒子——”

  皇帝咳喘著,想說什麼,韓王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說,我娘害了你。二哥,你有這份怨恨,為什麼不來問我?你就聽信一個宮女的搬弄之語!”

  “你為此葬送了我的長子!”

  皇帝被質問得無話可答。

  他曾經那麼篤信不疑的事實,在韓王的聲聲質問之下,如積雪遇暖春一樣,以為多麼厚實堅硬,其實不堪一擊。

  “那個宮女呢?”韓王站起來,“把她叫來,我親與她對質!”

  “……死了。”

  好一會兒的安靜之後,皇帝淡淡道。

  對不對質的,他忽然覺得沒有意義,他先生了心魔,才令旁人乘虛而入,他需要一個理由,轉移對自身的無能為力,於是這麼一個可笑的局,也能把他裝進去。

  “你確實很老實。潞王蜀王到處亂跳的時候,你也沒動靜——呵,他們以為朕不知道,這些蠢貨。”皇帝嘲笑了一句,又道,“你覺得你是遵守先孝慈皇后的遺命,可是你知道,在朕這裡是怎麼看嗎?”

  他笑著道,“朕覺得,你是被融鈞的死鎮住,不敢摻和了。”

  韓王憤怒地漲紅了臉:“你——!”

  “你說得對。”皇帝平靜地道,“朕應該問一問你,哪怕鬧到當面和你打一架。”

  “不過,說這些都晚了。”

  皇帝很清楚,哪怕是再重來一次,他也仍然不會問的。當初的顧慮,一直都在,他不敢面對自己生不了孩子的困境,連查都不敢深查,靠想像給韓王定了罪。

  不是所有誤會都能理清,有時候,就是回不去了,因為回去也不過把過去重演一遍。

  韓王喘著粗氣,在床前轉了兩圈,他真是要氣死了,這個兄長要不是只剩了一口氣,他一定揍他!

  “那你這回怎麼想的?不會以為又是我給你下的藥罷?!”韓王轉過兩圈以後,終於找到了句話說,轉回身來瞪向龍榻。

  “朕沒有這麼傻。”皇帝咳著,否認了——他這回咳得重了些,唇邊出現了血沫,“後宮裡有沒有你的勢力,朕這個皇帝,總還是清楚。”

  他既然這麼防著韓王,當然格外留神,不會允許自己的臥榻之側伸進他的手來。可是別人,就保不准了。

  “朕是天下之主,卻使陰私手段,開了這個口子,怨不得有人效仿了。”

  皇帝自省著,但眼中的光芒卻冰冷下來,“老三,朕恐怕沒有空與你多說了。你出去,叫蘇閣老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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