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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江南巡迴不久,對這一大片地段的官員都瞭然於胸,鳳陽巡撫姓應,正巧是蔣知府的直屬上司,分管鳳陽揚州等四府。

  應巡撫這個巡撫頭銜與於星誠曾巡撫江南時所領的那個不同,於星誠回京繳差,巡撫之責便即卸下,鳳陽巡撫則是常駐官職,現今駐地在淮安府內,與知府這樣的地方官類似,只是官階更高一層,所轄屬地也更大。

  而順著說完鳳陽這個詞,於星誠心中便即一動,昨晚太亂了,有的事情,他沒想起來。

  他轉頭看方寒霄,方寒霄瞭然地點了下頭。

  天下閹人可聚之地,除了皇城王府之外,其實還有兩個地方。

  鳳陽祖陵,南京孝陵。

  第82章

  因為於星誠準確地把應巡撫所牧的鳳陽給點出來了,蔣知府更以為自己是真的事發,為求寬大處理,竹筒倒豆子一般,忙把事情都推到應巡撫頭上去,他使勁推到了一半,見於星誠都不再說話,只是傾聽,忽然驀然恍悟,肝膽俱慌成了幾瓣——他意識到是自己賊人慫膽,心虛過甚,白白被詐出來了。

  他瞬間就僵住了,臉色又青又白,恨不得暈死過去,又很想甩自己一個大嘴巴子:“憲台,我、我——”

  於星誠似笑非笑,道:“蔣大人,你說,本官聽著呢。”

  “憲台,憲台,下官早起吹了風,把腦袋吹糊塗了,胡言亂語,說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蔣知府垂死掙扎。

  於星誠笑道:“你不說,也不要緊,該知道的,本官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蔣知府犯的事其實不甚稀奇,就是借地利之便,與鹽梟合作,私下也販了點私鹽而已——非常巧,跟他合作的那個鹽梟,就是徐二老爺找的那個門路。

  於星誠與方寒霄之前聽到這一句的時候一齊:……

  怪不得關於徐家一案,蔣知府從頭到尾裝死,連做樣子去查一查都沒有。

  因為他不敢。

  此時再回想他昨日說的那一句“實在是不好伸手去管,要是查出點什麼來,誰臉面上過得去”就很有意思了。

  這個誰,說的根本就是他自己,如果查,不可能不查徐二老爺的私鹽由來,一查這個由來,保不住他要把自己查進去。

  他離奇昏庸的表相下,掩蓋的是他自己也是這條非法利益線上的一份子,一切看似不合道理之處,背後未必真的沒有道理。

  而蔣知府現在這麼容易被詐出來,也是因為這一點,他不敢查,於星誠可正在馬不停蹄地查,蔣知府還不幸發現他隨身帶了個懂行的——即方寒霄本人,這個懂行的還和徐家聯親,徐二老爺抓住他如救命稻草,再沒有什麼事會瞞著他,這裡面是不是交待出了什麼,蔣知府無法不作聯想。

  一聯想,再被於星誠誤導性很強的質問劈面一問,可不就撐不住了。

  話說回來,徐二老爺幹這事還說得過去,他一個知府也來賺這份錢,實在掉價得不行不行的,揚州城裡大小鹽商數百,誰不要來孝敬他,他不必特別貪污,就是收收常例銀子也夠宦囊鼓滿了。

  但慾壑難填這種詞,就是用來形容蔣知府的,他坐堂揚州城中,滿眼都是鹽業之暴利,鹽商之豪闊,他們上繳那點常例銀子,一對比,就跟打發要飯的似的,蔣知府怎麼能滿足?

  當然在蔣知府口中,這個心思絕不是他主動動的,他跟應巡撫是同鄉,老相識,他能選到揚州來就是應巡撫在吏部替他活動來的,應巡撫不會白做這個好人,蔣知府販私鹽所得,本錢全是他的,利錢要分應巡撫一半。

  聽上去蔣知府很虧,其實沒有,他的考績捏在應巡撫手裡,眼看三年任期快滿,這麼肥的地方還能不能連任下去,很大程度要看應巡撫下筆留不留情了。

  於星誠不疾不徐地道:“蔣大人,你想清楚了,據你目前所言,應巡撫不過收受了些你的賄賂,這份錢到底怎麼來的,他未必知情,本官拿著你的半截口供去問應巡撫,他若說不知情,這份罪責,只好你一人扛下來了。”

  蔣知府在推卸責任上還是很有一手,不然不會第一句就把應巡撫供出來,聞言忙道:“——等等,我有帳本,帳本上有應巡撫師爺的手印!”

  他一筆又一筆的銀錢送出去,應巡撫總也得給他個憑證,不然他也不能放心哪。

  ……

  這一句說出來,蔣知府大勢已去,他就是反悔了不交帳本,於星誠也能派人去搜出來。

  不過蔣知府在做帳上有點天賦,他這本帳冊藏得且挺隱蔽,不在官署,後衙,居然是跟著蔣夫人走,被蔣夫人帶了出去,偽裝成家常日用帳,上面一筆筆記的都是買賣首飾布匹之類,金額數目上還用了黑話切口,乍一看,與尋常的帳本並無什麼異樣。

  這枝節一生,直接終結了於星誠的欽差之行。

  巡撫這個級別的大員不是於星誠動得了的,他連夜寫了密奏,將延平郡王遇刺案的目前進展及蔣知府口供以八百里加急方式飛馬傳遞入京,皇帝震怒,不召內閣,直接下中旨命於星誠就地將蔣知府與應巡撫一起鎖拿,進京御審。

  消息一出,南直隸官場震盪,於星誠忙得腳不沾地。

  應巡撫官位雖尊,然有聖旨當前,拿下他兩個衙役就夠了,蔣知府就在府衙,抓他舉手之勞,這裡面比較麻煩的,是那個與他有買賣勾當的鹽梟。

  前文說過,到鹽梟這個級別,是有私人武裝的。

  雖然如今基本不太成氣候,到不了與官府相抗的地步,但也需費些力氣。

  為怕打草驚蛇,提前驚了那鹽梟讓他跑了,於星誠暫時連蔣知府都沒動,接到中旨以後,馬上去揚州守備司借了兵,前往鹽梟所盤踞的寶應縣。

  他到的及時,也不及時。

  鹽梟沒跑,但是,死了。

  自殺。

  死前留下一封歪歪扭扭的遺書,自承平生罪責,說他販賣私鹽如何罪大惡極,如何對不起朝廷對不起祖宗,他知道自己作惡多端,唯有伏法一死,死後家產皆捐官家,希望能以此洗清自己的罪孽,換取家人們不必連坐,能得一條活路。

  看上去沒什麼不對勁。

  鹽梟無論是真的悔悟也好,還是從個人隱秘渠道打聽到自己事發,畏罪自殺也罷,他這一死,都算是結了案,從邏輯上也沒什麼說不過去。

  這裡面唯一的問題是,他的遺書上還招出了另一件事。

  他說行刺延平郡王的那批人是他的人手。

  鹽梟乾的是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買賣,膽量奇大,他手下的一批人當時路過驛站,見到延平郡王一行人馬壯衣奢,聽口音還是外地來的,就動了貪念,想乘夜搶一把。

  沒想到點子太扎手,他們打不過,見勢不妙,只好撤走了。

  後來有意無意地打聽,才知道居然搶的是朝廷的郡王。

  他們嚇得不行,商量過後,連夜跑了,鹽梟原不知道,過好幾日之後,才從他們的失蹤及風聲的緊促里猜出了大概,他也驚嚇著了,但他家大業大,沒那麼容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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