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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之泠跟謝雨濃擠在一條長凳上,店裡全坐滿了,他們一個方桌坐了五個人,還好謝雨濃體格小,跟他擠一條凳子,倒也沒有十分逼仄。

  兩碗四塊錢的小餛飩很快端上來。謝雨濃要了點醋,張之泠額外還加了點辣油。一點辣油,吃得張之泠直冒熱汗,謝雨濃笑他沒本事吃,還要學人家南京人。

  張之泠攥了幾張紙巾擦頭,不以為意:「你懂什麼,以前是寶劍配英雄,現在是辣油配英雄了,將來都是外地菜的天下了,不學吃辣,未來怎麼做生意?」

  對面的老爺叔聽他講話有意思,問他:「弟弟,你將來還要做生意啊?」

  「那麼當然的!我將來,我,」他看了一圈周圍,瞥見對面的霓虹大匾,指著那匾意氣風發道,「我將來要開飯店的,開得跟南林飯店一樣大!全天下的生意人都要來我店裡吃飯!」

  謝雨濃倒不知道他有這個雄心壯志,只問他:「你家裡不是叫你考護士嗎?」

  張之泠嘖了一聲,用方言回謝雨濃:「我娘的話也能聽的啊!聽了她,我將來街上討飯去!」

  一桌上人全都被逗笑了,連著張之泠自己也在笑。

  他們這一輩人,是七五後和八零後的孩子,父母們經歷過的年代是一個遍地黃金和遍地深淵共同存在的年代,有的人一夜成名,有的人一夜失意,大起大落,但總歸努力就能創造輝煌。長輩們總說,他們的每一張票子,都是靠他們的雙手奮鬥出來的。

  張之泠顯然深受那些奮鬥致富經的鼓舞,一心要在這個世界闖出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來。

  謝雨濃沒有大志向,他一直以來都是跟著戚懷風的步伐走,可如今,戚懷風已經走得太快了,他跟不上了。

  還去上海嗎?

  他問自己。

  沒有答案。

  「我跟你講啊,雨哥,我有個親戚就在上海開大飯店,就那個天——欸,那是誰?」

  謝雨濃應聲抬頭,看見那個人就站在校門口一盞夜燈下面,光束剪出他一個落寞的影子,他的半張臉掩在咖色風衣豎起的領子裡,低低垂著眼眸,連同他的頭髮都柔和,溫順。

  滔滔不絕的靜謐的思念啊,泉水一樣從他的腳底湧出,淹沒了謝雨濃的腳踝。

  他們又站在同一條河流之中。

  他夢囈一般——

  「懷風。」

  第69章 16 鳳凰

  張之泠八卦的心摁不住,恨不得扒在兩個人身邊聽他們說話,一對眼珠子活絡得像只老鼠。謝雨濃推了他半天,答應他回宿舍一定講給他聽,他才罷休,先進校門去等著。

  於是那盞燈下又只剩下他們兩個,這樣的場景,好像在一個秋天也發生過,那一夜的路燈像霜雪一般灑滿他們的頭頂……明明像昨天,卻又像上輩子。

  戚懷風始終低著頭,兩隻手插在風衣口袋裡,一言不發,他眼底有烏青,看起來很疲憊。

  謝雨濃抿了抿唇,抱緊了手裡的書。

  「你——」

  「你——」

  兩個人不約而同開口,戚懷風總算抬頭,對他微微一笑。

  「你先說。」

  謝雨濃別開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你怎麼忽然來了,也不打個電話……」

  「你不回我消息,我想我打了你也不會接。」

  他的口吻淡淡的,聽不出來喜怒。謝雨濃有點尷尬,他確實一條消息也沒看,可他也沒想到戚懷風會連夜趕來見他。

  「我,我……」謝雨濃低頭看著腳尖,悶悶地說,「我學習有點忙,看見了忘記回了……」

  戚懷風盯著他的發旋兒,看見他柔順的纖長的睫毛低垂著,這樣一副乖巧的模樣,現在說謊也得心應手。

  「要不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就信了。」

  謝雨濃沒想到他直接拆穿,也不想再遮掩,索性說起別的:「你在這裡等又等不到我,今天趕巧我被拉出去吃宵夜,不然你也碰不到我。」

  「被誰?那個男生是誰?」

  謝雨濃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起來,還有點不依不饒的意思,就有些結巴:「同,同學,一個宿舍的……」

  戚懷風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我也沒想一定要見你。」

  謝雨濃一怔,茫然地抬頭看他,只見戚懷風正從口袋裡掏東西——是一包煙。那是一種他沒見過的外國煙,很細,褐色的一支。

  戚懷風抖了抖煙盒,便挺出一根來用牙齒咬住了,他的眉頭微微蹙著,劉海掉下來一綹,發尖刺向他在光下成灰褐色的眼球,那樣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樑,舊意濃濃的橙黃燈光讓他看起來像個充滿故事的紅塵中人,他確實也是。

  那種陌生的感覺又來了。

  謝雨濃低下頭,眼前飄過一層白色的薄煙,嗅見了淡淡的菸草味。

  他眼看著那雙深褐色的皮鞋離自己又近了一步,卻拔不動腿往後退。

  「怎麼不看我。」

  謝雨濃感覺自己後背心直發涼——今天的戚懷風,怪怪的。他說的話明明很輕,卻好像貼著謝雨濃的耳朵講的一般,蜘蛛的齧一樣咬住他。

  他不作聲,戚懷風便又近一步,香菸的迷霧漫遊在二人之間,謝雨濃的耳朵燒得發燙。

  「小雨,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謝雨濃猛地一抬頭,定定看著他,迷霧就此散去,透露出來戚懷風一雙漆黑的攜著憂愁的眼睛。謝雨濃便又立刻低下頭去,他害怕,他怕就此被他看清心意,從此真就再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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