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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應新環境,面對新生活,對他和謝雨濃來說都很容易,卻又很難。容易是因為他們已經過於習慣忍耐,可生活的疼痛是一雙裝著許多尖銳石子的鞋,走是能走的,至於那些血肉模糊的疼痛,它真實存在,細細的繩索一般穿梭在他們的生命中。

  好幾個放假回家的夜裡,謝雨濃下樓喝水,都看見謝有琴站在堂屋的那個供桌前,供台只點了一支蠟燭,綽綽的燭影在牆上剪出一個落寞呆滯的影子。謝雨濃一次也沒有叫過她,他與她,應當都無話可說。

  學校忽然變為堡壘,好像只要待在這裡,就能短暫脫離家裡那層薄霜一般的悲哀。

  他很努力地學習,只有努力地學,才讓他沒有那麼多飄渺的心思去考慮太多生活的哀色。一整個高一,他過得都像個禁慾的苦行僧。他的室友張之泠也是周邊小地方考來的學生,可即便是他,也覺得謝雨濃勤勉節約得過分了些。

  謝雨濃聽他念叨自己,總是抿抿嘴唇,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他在這裡沒有什麼朋友,張之泠算一個,而閆立章讀了藝術,跟他不是一棟樓,兩個人偶爾在網上發消息,但一次也沒在學校里碰見過。

  只是要說良學太大,他卻碰見過幾次胡因夢。

  有一次,胡因夢抓住他問起戚懷風。謝雨濃掰開她的手,只是木訥地告訴她,他們也很久沒有聯繫。胡因夢看他的目光將信將疑,卻還是在朋友的呼喚聲里扭頭走了。

  謝雨濃沒有說謊,他們確實很久沒見了。有時候,謝雨濃甚至有種感覺,戚懷風像只風箏,他是那放風箏的人,而現在,線,似乎就要斷了。

  高二開學前的那個暑假,謝雨濃終於收到戚懷風的消息。他說自己秋天要跟著工隊到蘇州,到時候可以見一面。謝雨濃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他的話,他躊躇了很久,發什麼似乎都不適宜,最後只能問他,之前在哪裡。戚懷風說,在安徽。

  謝雨濃再一次發覺自己沒有任何可以為他做的事情,只能等著秋天,見他一面。

  現在,這一面總算到來,卻總覺得像哪裡被撕了一角,一頁殘章一樣。

  「謝雨濃!」

  他猛地打了個激靈,一抬頭,就看見戚懷風人似乎長高了不少,穿著那套灰色的工服,真像個大人了。

  工地上清一色的橘紅色的安全帽,一張臉不知道是泥灰還是曬得黢黑,只有眼睛像兩顆跳動柔潤光芒的黑色瑪瑙……他看見謝雨濃,只是笑,甚至笑得有些發痴。

  謝雨濃在自己的眼淚要掉出來之前迅速背過身去,他總算明白他討厭這裡是因為什麼,這就是戚懷風的生活啊。

  他曾經是所有人提起都會連連稱讚的孩子,他曾經是一種驕傲的存在。

  可原來那些都是可以輕易被打破的。

  曾經謝雨濃以為不可撼動的,其實都一一撼動過,一一摔了粉碎。

  「謝雨濃?」

  他聽見腳步聲近了,於是趕緊伸手抹了兩把眼睛,把堪堪落下的淚水擦去,調整了一下呼吸才扭過頭去。

  戚懷風摘掉安全帽,同那個叫老張的一樣,熟稔地抖落著頭裡的灰沙。謝雨濃伸手替他撣了撣,卻被戚懷風捉住了手。

  他心裡陡然一慌,戚懷風卻像沒事兒人一樣沖他咧嘴一笑:「走,去我宿舍坐會兒。」

  「……哦。」

  謝雨濃低下頭,餘光瞥向兩個人拉在一起的手,腳下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是鬆散的,綿軟的。

  這一趟來,本來就要看看戚懷風的住處,只是親眼所見,還是有些說不上來,工地的工人宿舍是一個臨時搭建的大型貨櫃式的棚子,聚集在一處未開發的空地上,一個棚大概有五個架子床,上下鋪。

  戚懷風睡下鋪,他的鋪位旁多了一隻柜子,這是屋子裡除了窗邊那張桌子以外唯一的家具。柜子上有兩本書,有些皺巴巴的,是謝雨濃不久之前寄給他的。

  謝雨濃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樣。戚懷風拉他坐到自己的床鋪上,自己扭頭去桌前忙碌起來。

  他抱著書包,端詳著周遭,無論怎麼看,也看不出更多來。戚懷風住得很簡陋,這就是事實。他摸了摸屁股底下坐著的被子——還是夏被。

  謝雨濃正打算問他什麼,戚懷風忽然歡呼著端了兩碗方便麵回來。謝雨濃接過方便麵,看沒地方放,正要看向戚懷風,就看見戚懷風隨手把面放在了那兩本書上,自己在對面的床鋪坐下了。謝雨濃盯著那書停頓了幾秒,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垂下眼眸,專心用手捧著那碗面。

  戚懷風掃著頭裡的灰,思索似的問了句:「今天周六……明天還放假嗎?」

  謝雨濃抬頭對他笑笑:「放,學校規定住宿生周日下午返校就好了。」

  「那你今天回平江?」

  「嗯,一會兒去坐車。」

  「別回了吧。」

  謝雨濃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他。

  戚懷風拍了拍床鋪,眼中有一種特別的亮堂:「就住我這兒吧,我們聊聊天,明天你就直接回學校。」

  謝雨濃盯著他,不自覺微微聳起肩膀。

  他默不作聲地用手指摳住了方便麵碗,指尖被開水燙得淺淺泛紅,他低頭不知要看向哪裡,但他知道他的心已經偏向哪裡。

  「……好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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