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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到蓮芯了。

  那一剎,聲嘶力竭的蟬鳴和七嘴八舌的交談似乎都停止了,他聽見一根銀針掉落到湖面,輕輕發出一聲脆響——他聽到了他的名字。

  「哎,那不是小懷風嗎?怎麼沒人看著,一個人站在那裡。」

  謝雨濃忍受著一腔苦澀,硬生生把嘴裡的東西全咽了下去,扭頭看向大人們指的方向。他被苦出眼淚,看世界像透過一層白色的透明毛玻璃看,所有人都蒙著柔和的光暈,不分明,但夠溫柔。戚懷風也是,他的身影,瘦瘦小小的,平時很鋒利的樣子,現在也只像一片薄而軟的麥麩一樣,飄在太陽底下,芒刺全都消失了。

  他就那樣站在那片烈日下的野地里,那些草長得跟他的人一樣高,身後的河水緩緩被熱風吹出波紋。

  謝雨濃看不清他的臉,但他卻能感覺到戚懷風一如既往的那種詭異的堅決的眼神。小孩子不會有那種眼神,戚懷風是小孩子,但他就是有那種眼神。每當他這麼看著別人的時候,他一定,他一定——

  又要使壞了。

  汗水蒸發,世界忽然清晰了起來,謝雨濃的目光慢慢聚焦到戚懷風的臉上——他黝黑的瘦削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得意得讓人不明所以的笑。

  謝雨濃愣了一下,筷子掉在了地上。

  「小雨?」

  噗通——

  「啊呀!誰家孩子掉水裡啦!」

  「快來幫忙!快來!」

  蒸籠一般的涼棚忽然變得更像蒸籠,像早上六點鐘菜市場門口賣早點的鋪子剛打開的那籠包子,你爭我搶,手從頭和頭之間伸出來,收回去,拿包子拿錢,嘈雜卻有序,百無聊賴的生活好像就是為了這一刻的蒸騰。

  那孩子落水了,可沒人真心著急,人人興奮地立起來,撲通撲通跳下去好幾個精壯的男人,他們先扎了幾個莽子,才開始尋孩子。謝雨濃站了起來,他先是走了幾步,隨後不自覺在人群里小跑,跑到岸邊,他把那跟他差不多齊高的草撥開,想要離河更近。

  謝有琴在後面喊他,他仿佛沒聽見一樣,繼續撥那些草。

  倏忽間有一個力量猝不及防拽了他的腳腕一下,他摔倒了,不過昨晚才下過雨的泥地並不痛。他費力地撐著地爬起來,草叢裡悉悉索索,他看見一雙眼睛,黑色的明亮的眼睛。他的嘴被捂住,那雙堅決的眼睛盯著他,像青草叢裡忽然竄出來的水蛇,咬了他一口。

  「別說話。」

  戚懷風得意地扭過頭去,透過草叢的間隙看那些在小河裡不停扎莽子的男人,他的頭髮和衣服全都濕透了,黝黑的皮膚掛滿水珠,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河水,謝雨濃在他掌心聞到河裡特有的腥味。那感覺讓他覺得好像自己正貼著一條新鮮的鯽魚嗅。蟬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叫得更凶了,好像那群不耐煩的大人,終於焦急了起來。

  他們找不到孩子,今天是喜宴,不能死人。

  謝雨濃盯著戚懷風眼裡的得意,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伸手想要抓戚懷風的手臂,還沒碰到,新鮮的空氣就灌入他的呼吸腔——戚懷風被幾個大人抄開手抱走了。謝雨濃不知道被誰拉起來,他在慌亂間看見戚懷風在那群人的桎梏里張牙舞爪,兇悍得如同一頭小獸,他的目光炯炯,盯到誰都是憤恨的眼神,包括看向謝雨濃的時候。

  下一秒,謝雨濃的眼睛就被捂住,桂花油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尖。

  他聽見媽媽的聲音:「別看。」

  可他還有耳朵,他能聽見,聽見沙沙的風聲,聽見人蹚水的聲音,聽見孩子奮力掙扎的執拗嘶吼。那些人終於開始爭論和怒罵,憤怒的蟬鳴掩蓋不住蠢蠢欲動的暴躁因子,漸漸有踢椅子,磕碰桌子碗筷的聲音傳來。

  並不知道是誰先打碎了一隻啤酒瓶,這場鬧劇終於演變成真正的鬧劇。

  有人打起來了。

  謝雨濃在媽媽掌心攏出的黑暗裡恍然看見戚懷風的眼睛,那雙堅決的眼睛,告訴所有人,他可以做成一切他想做的事。

  包括毀掉一場喜宴。

  他怎麼會想到跳進河裡去呢?如果淹死了呢?如果遇到水蛇呢?螞蝗呢?

  媽媽的掌心微微汗濕了,但並不像戚懷風掌中腥而冰涼的河水。謝雨濃捧住媽媽的手,悄悄掰了下來,他看向不遠處,戚懷風被幾個大人丟在地上,他坐著在地上,每一條骨頭卻像鐵做的一樣杵著,使他看起來堅硬不屈,仿佛他什麼也沒做錯。

  在某一個瞬間,那雙黝黑的眼眸又盯了過來。

  謝雨濃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沒有躲開,而是承受戚懷風決絕的剜割——匕首一樣的目光毫不猶豫地插進孩子天真純淨的瞳孔里攪動。

  他忽然明白戚懷風不怕死,不怕那些吸血吃人的東西。

  戚懷風跳下去,就是為了毀掉這一切,不計任何代價。

  包括毀掉他自己。

  第4章 02 雨天

  雨還沒完全停,水珠子還在順著瓦檐一滴兩滴,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意猶未盡地落下來,家裡就來人了——是玉梅阿婆。

  謝雨濃趴著高背椅在迴廊里寫作業,一抬頭就看到她走了進來,他很乖地喊了句:「玉梅阿婆。」

  玉梅阿婆對他笑笑,一搖一擺重心很不穩當似的走到他旁邊,看他寫作業。

  「小雨在寫作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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