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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屋認真聽完後,變得像一隻沾染鬱氣的貓,窩在沙發的角落裡不安地舔舐著傷處,唇角像是掛了重物那般垂下。

  他悶悶地說:「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當然不是!」

  我挪過去,揉揉他的臉頰肉,「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以前黏的時候什造很高興,現在的你好像很焦慮。」

  即便得到了回應,仍然想要證明自己被愛著,不會被隨意拋棄。

  鈴屋一反常態地開始沉默,連最愛的甜點都擱置在一旁。

  半響,他輕聲開口:「是、我有些焦慮,恐懼,還有期待......總是想要確認一下正確的,真實的愛意是什麼樣的。」

  焦慮、恐懼、期待、愛意......

  摻雜著這樣多的情緒,我忽然有了不妙的猜測,甚至有些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說。喉頭的話語卡住了片刻,我終究換了一種委婉而心照不宣的問答。

  「是最近的搜查工作?」

  近日來,東京的治安急轉直下,青銅樹、黑山羊、美食俱樂部......幾乎每個都是各個部門的心頭大患。我依稀記得他前些天和我提過,目前十三區的鈴屋班聯合了佐佐木上等的庫因克斯班,負責的是對A級偏食喰種胡桃夾子的搜查。

  倘若並不想將自己的過去完全展開,他可以順著我避開這個話題,隨便說一些搜查不順之類的抱怨。

  但是——

  「搜查行動很順利,已經找到了胡桃夾子的躲藏處,也理清了人口販賣的產業鏈與相關人員......」

  接上我未盡的話,鈴屋拉長聲調,故作輕巧地述說起工作詳情,「只是啊、我有一種預感。」

  我捕捉到鈴屋的神情極快地閃爍過一瞬空蕩的茫然。

  他抿了抿唇,擠出的詞句有輕微的滯澀感。

  「說不定,我快要見到'媽媽'了。」

  第49章

  十六歲的鈴屋什造認為,痛楚等同於愛意。

  凌虐鞭打是喜愛的體現。

  枷鎖與項圈是好感的標準。

  他說自己也記不清被圈養了多久,從記憶起就一直呆在陰暗潮濕的牢籠中,被打扮成女孩,訓練馬戲表演,進行廚師遊戲。被選中培伴媽媽的時光是最幸福的,因為那裡有暖和的床鋪與溫熱的懷抱。

  「只要我足夠懂事,聽話,好看。媽媽說他就會永遠愛著我。」

  他徐徐笑開,眼睛裡毫無陰霾,看上去真的是這麼認為的。

  我卻感到那麼虛假。

  虛假得像是條件反射,被訓練出來的笑意,獨留皮肉表層的扯動,平常那雙光點躍動的眼眸是無反光的暗色。

  口中說出的,天真而殘忍的言語間蘊含著我無法理解的,被刻意灌輸的扭曲邏輯,甚至我認為他自己也不懂背後的意味,只是一味的重複。

  「哦,是嗎?」

  只是那時的我與他並不熟稔,性格也異常冷漠,絲毫沒有拯救他人的聖母想法。看書的間隙之餘瞥了他一眼,平鋪直敘而殘忍地陳述現實,「據我所知,在白鴿闖入的時候,他把你拋下了。」

  隱含的意思是:你被拋棄了。

  他揪著手上的紅線,一段一段地從腫脹的皮膚表面拔出,他沒有被戳中痛腳的憤怒與惱意,仍然在快活而爛漫地笑,每一句話的尾音都在俏皮地上挑:「哼哼——是啊,媽媽拋棄了我呢——應該是我那天解體的時候太過粗糙的,沒有人媽媽和客人們滿意吧。」

  都到這個地步了,竟然仍然在為那所謂的「媽媽」尋找自以為是、強行慰藉的藉口。

  我本想開口諷刺,但思索片刻後還是放棄了。

  人與人之間很難感同身受,能夠做到的不過是保持距離與尊重。

  「真子,你覺得媽媽還會來接我嗎?」

  「不會。」

  「好冷漠吶。」

  他漫不經心地勾起嘴角,「雖然我也覺得不會。」

  他在微笑著,渾身卻散發著一種濃重的悲哀,仿若有一團黑色的霧氣跟隨在身後,久散不去。即便同是被「拋棄」的孩子,鈴屋比我更為悽慘。我是自願被拋棄的,還能不時收到涼子的來信,他只能盯著身上的縫合線懷念虛無縹緲的過去,在接收常識的同時發現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否定。

  真是可憐。

  潛意識裡冒出了這個念頭。垂下眼,視線凝固在一行行的油墨上,我努力讓自己的聲線變得涼薄,顯得不那麼在意,不露出分毫的同情或者憐憫。

  「那就,去找他不就好了。」

  我冷靜地給出方案,「他是喰種吧?過兩年畢業了,鈴屋你成為了搜查官,總有機會見到的。」

  「是嗎?好期待呢。」

  少年彎起眼睛,淡淡地應了一句,說著期待面上卻沒什麼特別的神情,維持著虛假的笑意,但還不如我平日裡給他一顆糖果來得開心。

  「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會不會要親手殺死媽媽呢?」

  .

  原本只是無意說出的對話,如今在腦海中回想起來竟帶有幾分預言的意味。

  「我已經知道'媽媽'對我的情感並不是普通人類意義上的愛。」

  二十二歲的鈴屋什造這樣說著,「是喰種眼裡的愛意?單純的扭曲?以喜愛為藉口的謊言?其實是什麼都無所謂,我現在已經不是依賴'媽媽'的小孩了,即便與他相遇,要殺死他,也只是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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