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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中庭里就徹底只剩下一跪一站的兩個人,霍時英看向皇帝,他已經跪了一下午了,腰背還是挺的筆直,只是臉色更加的蒼白,嘴唇都凍紫了,他可真是個倔強的人,只是他這樣又是為了哪般吶?是為了身為帝王的責任感又或者是從小生長的環境決定了性格的偏執和執著,霍時英忍不住心裡嘆氣,把眼睛轉向了別處。

  不大一會的功夫睿王來了,他嘴裡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顯然是匆忙趕來,肥碩的身體一腳跨進中庭,整個人僵了一下,然後磕磕絆絆跑過來,快到跟前被絆了一跤五體投地的趴在了皇帝的背後。

  “哥。”睿王著急忙慌的爬起來,膝行著往前挪了兩步,又喊:“皇兄。”

  皇帝似乎被凍僵了,很慢的轉過頭,他有一個寬闊而堅毅的下巴,他看著睿王好一會才道:“你怎麼來了?回去吧,這沒你的事。”

  睿王上上下下的看著皇帝,從他濕透了的頭髮,發紫的嘴唇一直看到他膝蓋下結冰的地面,忽然一撐大腿站起來,悶聲留了句:“你等著。”埋頭就往大殿裡沖了進去。

  睿王瓮聲瓮氣的聲音透過殿門傳出來,看樣子太后就在這一牆之隔的外殿中了,可能已經隔著窗戶看了有一陣也說不定。

  睿王進去以後,皇帝忽然側過頭看向霍時英,他的眼神依然明亮,瞳孔中兩束清明的視線直直的看過來,霍時英是第一次這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她面無表情,兩個人的眼底都同樣深沉如海。他希望她懂他,而霍時英也確實懂他,雖然她不想承認。

  他們兩個這種人,仿佛是天生的,骨子裡都有讓對方傾慕驚艷的東西,哪怕他們不是一對男女,也能成為至交知己。

  忽然殿中傳來瓷器碎裂的巨響,太后尖利的吼叫打破了這一刻的禁制:“你們都逼我,你們一個個都俯仰無愧於天地,不愧於祖宗,我吶?我是你們的娘可也是裴家出來的女兒,你們都逼我!憑什麼逼我,說,憑什麼?”

  太后吼劈了嗓子,聲嘶力竭,她沒有哭,但表達出的情緒比嚎啕的哭聲更加的悲傷。

  睿王出來的時候很頹廢,他站在殿門外聳肩駝背的嘆了一口氣,然後默默的走到皇帝的身邊,什麼也不說跟他的兄長並肩跪到了一處。

  大殿裡燈火通明,中庭里沒有人來掌燈,幽幽暗暗的更加顯得淒寒,殿內殿外被隔成兩個世界,互相叫著勁,可這世界上哪裡有做娘的叫板的過兒子的,誰將是最先妥協的不言而喻。

  入夜以後越發的冷了起來,霍時英覺得自己的衣服頭髮都快結冰了,她知道這事了了以後跪著的兩兄弟肯定是要病倒的,她以前爬冰臥雪的習慣了,覺得男人受點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覺得要是受一場罪,能讓太后把這道坎邁過去其實是很值的。

  福康一直沒回來,霍時英知道他是去搬救兵了,果然又過了大約一個時辰長公主來了,長公主來的神態要比睿王從容的多,宮裝采寰把自己收拾的不說光彩照人,至少是整整齊齊的,長公主大步走進太和宮,身後還跟著瑞王妃,她一臉莊重嚴肅的走進來先在弟弟跪著的地方停了一停,冷漠的看了兩人一眼,那眼神就像看著兩個又愛又恨的孩子,最後一抬頭直直的走進了大殿。

  霍時英覺得長公主在處理家務事上要比睿王高明很多,至少她時機把握的很好,來早了太后的心裡充滿了憤怒,誰說什麼都是沒用的,等到夜深後就要霜降之時,一天中最寒冷的時候,皇帝已經跪了四五個時辰了,是個正常人都要熬不住的時候,太后的心也快熬到臨界點了,然後她來了,畢竟讓兒子挨一下凍,做母親的能接受的了,但要把兒子活活凍死那卻是萬萬不能的。

  長公主的到來終於把事態推向了最□,跟著長公主來的瑞王妃沒跟著進去,而是悄莫吭聲的跪在了自己丈夫的身後。

  長公主進到大殿后里面沒傳出什麼聲音,殿內詭異的異常安靜,又過了半刻鐘的功夫終於皇后也來了,皇后嬌嬌弱弱的一個人,一身素衣,還不如瑞王妃穿的體面,臉上上了淡妝,嘴唇上點了艷紅的胭脂,她帶著幾個宮人進來,眼睛先瞟向霍時英看了一眼,然後也是什麼也不說垂肩低頭的走到皇帝身後,款款跪了下去,現在庭中跪了四個人,該來的都來了,霍時英抬頭望天長長的舒出一口氣。

  皇后跪下去不消片刻,高嬤嬤急匆匆的走了出來:“宣太后懿旨:皇后入殿覲見!”

  皇后被扶進了大殿,霍時英在外面聽見裡面皇后哭了,她說:“我就將命不久矣,承嗣已經夠可憐的了,今天是冬至,皇上禁不住啊!”她哭得悲悲切切,霍時英知道至少她帶著一半的隱憂在裡面,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承嗣。

  霍時英真實的覺得這裡面最值得同情的是太后,她是最難過的可是她的親人都在逼她。

  霍時英一直沒有聽見太后和長公主說話,後來連皇后都沒聲了,遠處傳來更鼓聲,已經是子時了,夜深後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霍時英的衣服凍得梆硬,睿王和瑞王妃跪的搖搖晃晃,忽然大殿的一扇窗戶被驟然推開,長公主出現在窗前,她望著庭中冷冷清清的說:“下雪了!”

  半個時辰以後大殿的大門終於開了,太后隻身邁步出來,她穿著寬幅大袖的衣裳,蒼白著一張臉,眼神冷漠而木然,她從殿中走到中庭,端著肩膀腰背筆直,高貴而冷漠,她站在皇帝跟前,睿王抬頭小心翼翼的叫了她一聲:“母后。”

  太后沒有看睿王,皇帝抬起頭,方正而堅毅的面孔上出現了一瞬間的軟弱,眼中含著希翼,太后的身子晃了晃她深吸一口氣說:“我嫁到你鄭家三十餘年,殫精竭慮護你們姐弟周全,熬了三十年才有今日之局面,雖我既嫁鄭家人就為鄭家婦。”太后深深的吸氣,眼淚長流:“可我也是從裴家嫁出來的,我父,我母生我養我十六年,那也是你外祖和你舅舅你表兄弟,連你父活著的時候都不敢,你……怎麼就敢?”太后咬著後牙床說,狠狠的一個耳光扇出去,聲嘶力竭的大吼:“你怎麼就敢在我還活著就這麼幹?你怎麼就敢?你怎麼敢?”太后一個耳光一個耳光的扇過去,用盡了力氣,面孔扭曲,瘋狂而悲傷,皇帝一把抱住她的大腿,面孔埋進她的衣服里大吼道:“母后!”爆發的帶著哽咽氣息的悲傷的大吼。

  太后忽然就愣在那裡,她披頭散髮,望著虛空處眼神空洞了片刻,然後低頭看向懷裡的人,忽然身子一軟,人軟到下來,抱著皇帝腦袋驟然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

  霍時英站在兩丈之外,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終於都結束了。

  08

  當日後來著實亂了一陣,太后抱著皇帝嚎啕大哭,哭過以後收了眼淚後又變回一個高貴的婦人,她擦乾淨淚水,還披頭散髮的就能昂首挺胸的下了一連串命令:“傳御醫去交泰殿,掌珠拿我的手諭帶含蘊他們回家去,你們……伺候皇上回去,這就……都散了吧。”太后吩咐完轉身回去,拒絕所有人的攙扶,一步一步走的僵硬而疲憊。

  皇帝是被人抬上鑾駕的,霍時英懷疑他全身的關節都已經被凍硬了,渾身癱瘓一樣倚在座椅里,就那樣他還是扭著腦袋一雙眼睛幽幽的看著她,看的她如芒在背,但那時候她又覺得如果那時候他看的是空虛之地,怎麼說都幾分可憐,人在虛弱的時候眼睛能有個著力點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給自己的內心找了一個支撐點,雖然她作為這個支撐點不太樂意,但這和她樂不樂意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霍時英換崗回去以後狠狠灌了幾碗薑湯,又泡了個熱水澡,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輪到她沐休在家歇了三天,在家這幾天她也淌起了清鼻水,嗓子也疼,府里養著的大夫給她開了幾服藥連著喝了三天才見大好。

  等三天後她再回宮宮裡卻有了一些亂象,皇帝病倒了,而且病得很嚴重三天都沒起床,太后卻在那日以後的第二天去湯泉宮養病了,湯泉宮是皇家在城外的別院,因為有溫泉所以得名湯泉宮,離著皇城有二百里遠,太后走的乾脆似乎也不管兒子的死活了,而皇后在那天以後也病倒了,整個御醫院忙翻了天,宮裡一下子連一個主事的人都沒有了。

  霍時英在交泰殿換崗的時候看見從裡面走出來的是長公主,長公主一身宮裝大服,莊嚴肅穆的神色中帶著一絲憔悴,她匆匆掃了霍時英一眼,大步而去,身後跟著一竄嬤嬤宮娥。

  交泰殿裡瀰漫著濃重的藥味,御醫來了又去,氣氛凝重而壓抑,傍晚時長公主又匆匆折了回來,不知道到哪裡去衝鋒陷陣去了一般,妝容有幾分散亂,這回她連看霍時英的時間都沒有,福康從裡面迎了出來一臉焦急,似乎皇上不大好,聽裡面竊竊私語,皇上高熱不退,臨近傍晚的時候已經米水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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