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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陌瞬時跪倒,以頭觸地冷汗涔涔。“公子恕罪,屬下再不敢妄言!”

  ☆、出絕谷

  帶好餘下的lángròu離開dòng隙,一行人繼續跋涉前行。

  天藍得不見一絲雲彩,綿長的雪坡瑩白光潔,毫無半分兇險之感。縱然如此,短短几天少了兩個人,誰都難免心緒不佳。

  雪地里出沒的動物極少,見人即遠遠的逃開。行了幾日,lángròu消耗殆盡,眼看就要斷糧,儘管誰也沒有道破,憂慮悄悄籠罩了心頭。

  又行了半日,商晚突然佇足觀察雪地,似乎發現了什麼,他順著一些細微的痕跡斜行數十步,轉過一塊背風的大石,商晚忽然回身,壓低的聲音蘊著激動:“是殷兄和沈姑娘,還活著!”

  倚在石後的是沈曼青,她的qíng形並不算好,數日間困頓憔損了許多,見到眾人,明眸溢出了狂喜。在她身後是昏睡的殷長歌,面色cháo紅,眼窩深陷,嘴唇燎起焦泡,額上覆著雪水浸濕的素巾。

  左卿辭很快診出了病因,崩落的雪塊砸傷內腑引起了高燒,有醫者療治自然不難,金針過處,殷長歌的呼吸立時平緩了許多,沈曼青終於放下了心。

  “雪崩時師弟全力護著我,我們被埋得很深,仗著斂息秘術堅持下來,掘開雪層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師弟昏過去,我辨不清環境,也不知其他人是否還活著,擔心雪層不穩再次崩塌,就離開了那裡。”沈曼青深吸一口氣,縱然冷靜自製,孤身在雪中負著昏迷的殷長歌而行,前路茫茫,同伴生死不知,心理壓力之大非比尋常。此時猝然鬆弛,語聲禁不住顫抖,秀目也有些濕潤。

  左卿辭收起針囊,和聲安慰:“托天之幸,兩位安然無恙,也多虧商兄細心不曾錯過。”

  一隊人聚齊,個個欣悅,連商晚都帶上了笑意,飛寇兒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直到眾人的談話至尾聲才冒出來,隨手一拋,扔下了三隻長耳雪兔。

  場中一靜,所有人看著兔子,又盯住飛寇兒。

  陸瀾山首先忍不住:“你是如何捉到的?”

  天知道這些機警的兔子有多難纏,雪地又無遮擋,遠處稍有動靜就鑽入四通八達的雪dòng不知所蹤。

  飛寇兒的回答一貫的簡單,“運氣好撞見了幾隻,用暗器。”

  幾個人面面相覷,各有疑慮。商晚翻看雪兔腹背確實有傷口,卻辨不出是何種暗器,飛寇兒顯然也不打算從細節上描述是如何施為,唯有捺下迷惑。

  為了越冬,雪兔長得碩大肥厚,滋味遠勝lángròu,沈曼青數日不曾進食,儘管吃相依然秀氣,吞咽的速度卻比平日快了許多,晚間殷長歌醒過來,高燒已然退去,待他吃完半隻兔子,所有人都放下了心。

  或許厄運已去,接下來的行程極其順利,當瓦罕山谷外的褐huáng沙岩和灰綠的野苔落入視野,宣告已脫離了死寂的絕域,驚心動魄的雪谷之行終於結束,

  正如左卿辭的描述,阿克蘇雅是一處豐足的綠洲,大大小小的屋宇環繞著一個個湖泊形成了城鎮。往來阿克蘇雅的漢人商旅不絕,更有不少人厭倦跋涉,索性在此定居,整個小鎮有不少人能說漢話。

  嚴冬大雪封山,驀然一行人穿越死亡山谷而來,正處於半年休憩期的鎮民驚訝可想而知,盡皆聚攏過來好奇的詢問。及至有人無意間瞥見飛寇兒行囊邊露出的雪láng皮,驚訝瞬時變成了轟動。越來越多的人議論紛紛,一個中年漢子更是越眾而出,請求看一看láng皮。

  碩大的láng皮抖開,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嘩贊,艷羨之聲不絕於耳。雪白豐厚的毛皮晶瑩柔暖,絲絲如玉,láng額上鮮紅的一抹分外奪目,從頂至尾完美無暇,縱是外行也能看出珍罕,當鎮中耆老確定這是瓦罕山谷中的妖láng之皮,人群的讚譽又變成了空前的興奮。

  傳說山谷中的妖láng是天上降下的精怪,兇狠殘bào又狡詐成性,不知有多少過往的旅人死於láng口,最勇猛的獵手也難以捕捉,如今竟被幾個中原人屠戮剝皮。

  轟亂的議論過後,開始有人試圖買下它,阿克蘇雅的人久經商旅,眼光精到,都清楚這張láng皮的價值,繼第一個開價者出價之後,接二連三的叫價不停迸出,越來越高,嘈雜的叫喊震耳yù聾。

  面對洶湧的索買之聲,飛寇兒僅是搖了搖頭,收起láng皮卷回肩上。既使這批漢人已明確表示拒絕出售,珍貴的皮毛仍是太過誘人,轟鬧的人群不肯散去。直至左卿辭出面與鎮長談了幾句,年邁的鎮長才遺憾的摸著長須譴散了周圍,帶領一行人進了旅舍。

  充裕的休養加上左卿辭的妙手施治,殷長歌很快已徹底痊癒。

  白陌重新購置了車馬行裝,乾糧食水均已備全,左卿辭卻並不急著趕路,數日盡在與鎮長閒談,仿佛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吐火羅王繼位二十餘年,起先還好,後來越來越浮誇無度。最愛旁人讚頌,每逢宴會必然炫耀自己的武力與功績,近些年只聽羅木耶這個jian臣的話。王最寵愛一位叫雪姬的絕色美人,傳說她像冰雪女神一樣美麗,王簡直為她著了魔,給她建了一座金光閃閃的宮殿,珠玉綾羅堆成了山,成群的侍女晝夜服侍。”談到傳說中的美人和皇宮,鎮長精神一振,蒼老的臉龐興趣極高。

  “你問這女人是什麼來歷?誰也說不清,她是羅木耶獻給王的,似乎是焉支人,聽說她不怎麼笑,對誰都是冷冰冰的神氣,或許真是冰雪女神的化身。羅木耶之前是個地位低微的小官,現在竟然做了宰相,這匹人形的惡lángbào戾無恥又嗜財如命,吃人不吐骨頭,吐火羅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弄得家破人亡。可惜老天不長眼睛,不給惡人降罪,反倒讓他一天比一天風光。”老人啐了一口,每一條皺紋都寫著鄙夷,感慨的抽了一會水煙。“吐火羅人都說日子不好過,可也沒辦法,家在那走不了,你們去經商賺不了什麼錢,稅抽得太重了,換個別的地方吧,貴霜或烏孫好一些。”

  左卿辭不置一辭:“多謝長者指點,那邊中原人可多?”

  生滿壽斑的手磕了磕菸灰,鎮長回答:“有,過得不怎麼樣,吐火羅王不像別的國主仰慕□□,他認為中原人狡詐,必須嚴加管束,反倒是羅木耶只認錢,聽說近期一個有身份的中原人送了他大筆金銀,得了不少好處。”

  左卿辭順著話語道:“或許這個中原人想做官,希望通過羅木耶在國主面前進言。”

  老人笑得咳了咳,叨起煙杆又吸了兩口,沙著嗓子嘲笑。“那是做夢,吐火羅王根本不信外族人,只有蠢透了的人才去找羅木耶,那隻惡láng貪婪無比,胃口永無盡頭。聽說那個中原人有幾個厲害的手下,吐火羅沒人贏得了,否則早被羅木耶投入監獄抄光財產了。”看出斯文有禮的青年並沒有聽進勸告,老人哼了一聲,帶著幾分頑固的惱怒:“聰明人都會避開喝血的惡láng,我那個蠢小子去年想到吐火羅販沙棗,被我狠狠罵了一頓趕去烏孫了。”

  對老人指桑罵槐的責備,左卿辭只是微笑,他打量鎮長的臉龐,目光掠過發暗的額角,泛烏而松馳的嘴唇,稍稍停了一下才道,“少抽些水煙,讓兒子回來吧,長者年事已高,異地再好也不及親人在側。”

  走出鎮長的屋子,檐下一陣夾雪的風掠過,左卿辭擁著手爐,沿著窄長的街道信步而行。

  隨在身後的白陌近日話少了許多,侍奉也更謹慎小心,牽著馬低聲道:“稟公子,今日殷少俠和沈姑娘在集市上看中了一柄彎刀;陸大俠對焉耆馬極有興趣,與馬商契談了半日;商先生在房中練功,不曾外出;飛寇兒……”

  白陌的話語略停,左卿辭多了一絲興趣:“飛寇兒如何?”

  不敢流露半分觀感,白陌盡力讓語氣平常:“他仍在鎮上的jì館內,似乎打算呆到啟程才出來。”

  左卿辭居然笑起來,“這個飛賊倒真有幾分意思。”

  賴在窯子胡天胡地算什麼,白陌無聲的腹誹。

  左卿辭繼續緩步前行:“還有什麼?”

  “他似乎喜歡混跡大廳,有時會請所有客人狂飲,這段時日花了十來片金葉子。”近幾日的印象又刷新了下限,那個飛賊猥瑣無恥,整日嫖宿,還叫白陌出面付一應開銷,簡直臉都丟盡了,他默默將飛賊鄙視了一千遍。

  左卿辭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些瑣碎,“他可有喝醉?”

  白陌一怔,細想了一番:“我見到的時候身上有很重的酒氣,但眸光未變,言語清醒。”

  話未說完,一陣輕浮的嬉笑傳來,白陌抬眼一看,頓時無語。

  漫散而行的左卿辭不知不覺竟走到了jì館門外,一個滿腮鬍子的嫖客擁著□□在路旁狎笑,三五個年輕的胡姬在樓上嬌聲攬客,兩行艷紅的燈籠高掛,脂香襲人,胡樂頻傳,雪夜一派□□盎然。

  左卿辭定住腳步,白陌剛要開口,樓上砰的開了一扇窗。

  一個人探出來,似乎深深的透了口氣,背著窗內的旖旎柔光一動不動,似乎在眺望天上圓月。或許是喧笑的映襯,那個姿態竟然讓白陌覺出幾分寂寥,接下來他就想翻白眼,因為影子側過頭,正是那個薄行無恥的飛賊。

  發現了樓下的一主一仆,飛賊的身形頓了一剎。

  左卿辭仰首,紅紗燈籠透出艷色的光,給俊雅的容顏蒙上了一層綺麗的色澤,奇異而魅惑。“落兄好興致,可願共飲一杯?”

  飛賊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似乎有點發呆。

  左卿辭拂了拂襟袖,淺淺一笑,竟然真箇走進了jì館。

  ☆、斗酒會

  阿克蘇雅的jì館是鎮上最熱鬧的銷金窟,整座院子地龍燒得極暖,猶如初夏,來自各地的胡姬身披輕紗,足踝和玉臂套著層層累累的金環,毫不羞澀的露出雪白的肌膚,豪放得令人咋舌。

  胡姬豐腴,風流又熱烈奔放,調笑顧盼中風qíng萬種,綠棕藍褐各色明眸繽紛亮麗,配上奇特的胡音,未近身已蘇倒了半邊。

  儘管中原也多胡姬,但受漢風熏化,遠不如此地的大膽直接。

  左卿辭的姿態隨意,既不拘謹也不輕褻,他在一群半露蘇胸的舞jì及yín靡歌樂中談笑風生,僅在美人放肆偎蹭時才由白陌將人斥開。飛寇兒原本在大廳享受,怎奈左卿辭實在過於注目,引得狂鶯làng蝶瘋魔而動,只好另闢了一間雅室。

  飛寇兒一身酒氣,枕在一個豐滿的胡姬胸口,緩慢的嚼著美人餵來的蜜棗,看他的眼神有點飄,很快又落下來轉到別處。

  任白陌斥退幾個意圖糾纏的胡姬,左卿辭在案前坐下,笑吟吟道:“有酒無戲未免無趣,我與落兄試試划拳賭酒如何?”

  飛寇兒遲疑了一瞬。

  左卿辭的眉長而筆直,挑起的時候極英氣:“小戲而已,落兄怕了?”

  幾名陪伴的胡姬紛紛笑謔起鬨,約定輸的人要飲下整盞馬奶酒,場面變得更加熱鬧,飛寇兒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在推波助瀾哄鬧聲中,左卿辭伸出了白皙修長的手,遊戲自此開始。

  頭幾次均是左卿辭敗北,他也不推,舉盞在胡姬的喝彩聲中飲下,一線清亮的酒液溢出唇邊,順著線條完美的頸項滑下,沒入被美人扯松的襟領,在場的女人全都直了眼。

  放下盞,他俊顏微醺,唇色染著水跡呈現出艷麗的薄紅,聲音也有些不同,聽得人心頭髮癢。“落兄勝得好,再來。”

  飛寇兒呆了一呆,聽到話語才又劃下去。

  馬奶酒甚烈,左卿辭接連飲下去,唇色越來越紅,一雙長眸波光流動,春意盎然,一眾胡姬被迷得神魂顛倒,捨不得這風華絕代的男子醉倒,爭相攀附著要代酒。怎奈紅粉多qíng,左卿辭卻不受用,甚至將一干人等盡數屏退。

  兩人對座而飲又是另一種氣氛。

  左卿辭連扳幾場,笑容漸漸輕漫不羈,閒閒的看著飛寇兒飲酒,或許是之前飲多了有些昏然,他襟口輕敞,清貴的閒雅化為了半醉的疏狂。

  飛寇兒輸多了也沒什麼表qíng,也不推賴,一盞又一盞的喝。他平素極少與人對視,飲酒也是半垂著眼眸,待喝多了眼神就有些發直,長久的盯著對面的人。

  左卿辭迎著他的視線,時而漫不經心的啜一口酒,薄醺的姿態分外慵懶。他似乎醉了,又似乎半醒,眼看多一杯就會傾倒,十餘盞後卻依然如故。

  一次次劃下去,飛寇兒竟然輸多贏少。

  空壇越堆越高,左卿辭的目光也越來越驚異,及至東方微白,飛寇兒擱下酒杯的手已經開始發抖,眉眼蘊著朦朧的恍惚:“再喝下去就醉了,停手吧。”

  左卿辭迷離的長眸忽然亮起來,哪還有半分醉色,輕勾的唇角帶著挑釁:“既然應了賭鬥,落兄又何必懼醉?”

  飛寇兒呆呆的看著他,又看向他面前的酒杯,最終仿佛想到什麼,“你是方外谷的人?鬼神醫的徒弟?”

  左卿辭眸子驟凝,沉默了一瞬忽然笑起來,“你怎知我師從鬼神醫,又怎知鬼神醫擅酒。”

  鬼神醫,醫鬼神,方外谷的主人,也是江湖最神秘的杏林聖手。據傳他一身醫術超凡,卻毫無醫心,曾經袖手看病者活活死在面前,更立誓絕不出谷。汝南王一度病重,托人以萬兩huáng金加上十餘件珍寶相請,使者甚至自刎於谷外,他依然無動於衷,更是落實了鬼神醫乖僻之名,誰能猜到這翩翩貴公子竟然與其有師徒之誼,傳至武林中必是一場熱議。

  “我怎麼會蠢到跟你喝酒。”飛寇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將頭埋在臂彎里好一會才抬起,舌頭都鈍了,“算我輸了,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大概是真醉了,他不再理會左卿辭,慢慢的扶案而起,打開了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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