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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只剩下一個垂垂老矣的白頭翁,如同行屍走肉,打開門看到程鶴遠時愣怔了許久,似乎根本記不起他是誰。
「馮大人,侯爺來了。」
程鶴遠的聲音把馮清越拉回了許多年前,馮清越像個見到小輩的尋常老人,露出笑意,彎著本就佝僂的身子,朝燕淮行禮。
燕淮眼神示意程鶴遠,程鶴遠立刻將人拉起來。
「馮叔,這些年還好?」馮清越起身後,燕淮問。
「都好,都好……只是這種地方,不該是少爺來的。」
他還固執地喊燕淮少爺,因為只有侯府的主人才能被稱為侯爺,對馮清越來說,老侯爺是自己唯一的主人,死了也是。
隨後他目光偏移,落在了寧知非身上,先是高高隆起的肚子,而後是臉。
寧知非敏銳地感受到,馮清越的目光瞬間冷了幾分。
他下意識用手擋住肚子,但八個多月的肚子沉甸甸地墜在那裡,再怎麼遮擋也不過是掩耳盜鈴。
寧知非主動朝馮清越開口,朝他擠出笑意:「師父。」
馮清越嗯了一聲,目光很快從寧知非身上移開,去詢問燕淮此行的目的。
這個畫面與十幾年前,燕雙出生前的場景重疊在了一起。
當初在宛陵,馮清越也是這般,裝作對寧知非的身孕毫不在意,而後突然發難。
寧知非向後撤了半步,將自己半個身子藏在燕淮身後,默默低下了頭。
「此番前來,一是想探望一下馮叔,二是想勞煩馮叔幫我看看身上的毒,有沒有辦法解開。」燕淮說道。
聽到燕淮中毒,馮清越沒做聲,目光又一次投到了寧知非身上,像是在責怪。
寧知非是燕淮的侍衛,是死士,只要寧知非還有一口氣,燕淮都不應該受傷。
沒有主人中了毒,狗還好端端的道理。
他十幾年前就跟寧知非說過,寧知非不是不能懷孕,而是一旦有了孩子,就必定心中有所顧忌,面對危險時再不能義無反顧,反而要成為主人的拖累。
結果自己的這個弟子,完全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甚至還敢再次懷上孩子。
馮清越按捺住性子,轉身將燕淮請進了院子。
他的住處破破爛爛,院裡長滿了雜草,進了屋裡更是破敗不堪。
寧知非最敬佩馮清越的一點是,他從來不會道貌岸然地寬於律己嚴以待人,馮清越教導自己的每句話,本人都會嚴格地遵行。
因此他這一生,曾出入宮廷,結交顯貴,風光無兩,卻不置私產,沒有家室,老侯爺一死便離開侯府,把曾經的權力地位悉數拋下,在荒郊野嶺了卻殘生。
馮清越就像他自己評價的那樣,是成安侯府的一條好狗,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主人。
寧知非想,自己或許原本是能走上馮清越的舊路,做燕淮最忠誠的爪牙,可是燕雙的到來卻把一切打亂。
燕淮令他一往無前,靈魂有了歸宿,燕雙則讓他有了牽掛,不再無所畏懼。
當自己存在的意義,從單純保護燕淮的性命,變為守護好這個家開始,寧知非就知道,自己註定只能讓師父失望了。
馮清越這裡長久無人造訪,沒有接待的東西,他躬身從裡屋拿出一張簡陋的矮凳,遞給燕淮:「少爺坐吧。」
隨後又朝寧知非和程鶴遠說:「屋裡還有凳子,你們也拿了去坐。」
寧知非順從地想要進到裡屋,卻被燕淮攔下,看著程鶴遠搬了兩張小凳過來。
「凳子有些矮,方便坐下嗎?」燕淮問。
寧知非點頭,托著肚子小心翼翼的彎身坐了下去。
但肚子還是有些大了,寧知非感覺自己身體蜷縮著,並沒有那麼舒服。
燕淮似乎感受到了寧知非的侷促,握了握他的手,安撫他的情緒。
馮清越冷眼看著,全程沒有說話,只在燕淮目光從寧知非身上移開後開口說:「少爺把手伸出來吧。」
燕淮手伸了過去,馮清越不知從哪掏出幾根銀針,扎在了燕淮的手腕處。
寧知非緊張地看向那幾枚立在燕淮腕子上的銀針。
由於馮清越並沒有將醫術傳授給寧知非,馮清越的醫術如何,寧知非也不清楚。
但正如燕淮所說,馮清越行走江湖朝堂多年,見多識廣,總會有辦法。
不過片刻,馮清越拔出銀針,細細看了下淡淡泛黑的針尖處,說道:「我雖然說不出這毒的名字,但能斷定不是什麼致命的毒,原本沒有大事,只是入了心脈,要難辦許多。
「想要徹底解毒,還是得找到解藥才行。」
即便來時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聽到這話,燕淮仍舊覺得失望。
他側過頭看向寧知非,發覺寧知非眉頭皺著,在想著什麼。
燕淮伸手按向寧知非眉心,把皺在一起的皮膚撫平。
「聽見你師父說的了沒,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別緊張了。」燕淮湊到寧知非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跟他說。
寧知非顯然沒有被燕淮安撫到,抬頭面對馮清越問:「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侯爺不要繼續吐血?」
光是自己看到侯爺咯血就已經有許多次,看不到的時候,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再健康的人,也禁不住這樣吐血。
「我這有個方子,是很多年前,一個自稱巫醫谷出身的人抄給我的,少爺拿回去試試看吧。」馮清越說完,就進裡屋,從滿是灰塵的箱底,翻出來張破破爛爛的紙,交給了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