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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王看重王妃,剛入冬堂上的暖爐就燒得滾燙,室內像是暖春。
南安洛脫了斗篷,讓寧知非直接坐下,不必客套。
寧知非聽話地坐到他對面,並不多言語。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多說多錯,南安洛讓做什麼便做什麼。
他略略弓著腰,不太樂意讓南安洛注意到自己的肚子。
侯爺以女婿的身份登門,自己腹中的卻是侯爺的孩子,寧知非想,南安洛多少是會不高興的。
但出乎意料,南安洛似乎對此不太在意,也可能只是沒有想過寧知非腹中孩子的父親會是燕淮。
侍女進來,為他們斟茶,南安洛朝侍女說:「他懷著孕不好喝茶,換風露飲來。」
侍女喏了一聲,很快端上兩杯泛著淡金色的茶水。
「王妃也喜歡風露飲?」寧知非捧著熱氣騰騰的茶盞,朝南安洛問道。
南安洛凝視著眼前淺金色的茶湯,熱氣從茶盞的邊沿緩緩升起,氤氳得像三月雨。
他神情有些複雜,寧知非覺得他雖然看向了自己,卻好像只是透過自己在懷念什麼。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南安洛喃喃自語。
寧知非想起,南安洛是南平舊國的小王爺,風露飲不止遼國有,南平也有。
家山不再,物是人非,只有茶,還是那舊時的茶。
「王妃可曾聽過,休向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咱們還是詩酒趁年華。」他跟恆王妃,實在是沒有東西可以聊。
南安洛笑得淒涼,把滾燙的茶水倒入口中,嘴角流出一道淡金色的水線。
他視線落在寧知非背後的燭火上,像是一瞬出神,隨後雙眼停在寧知非的臉上,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你叫我王妃,真可笑……恆王妃?」他笑著笑著,笑容就消失了,愣愣地站起身,「我曾經說,長大了,要護著阿澤,沒想到最後只能讓阿澤護著我。沒有恆王妃這個頭銜,我早死了不知千百回。」
齊國容不下亡國的太子和公主,難道遼國就容得下一個亡國的王爺?
太子死了,公主失蹤,作為順帝胞弟的小王爺,就是南平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他不死,遼人不會安心。
寧知非看著失態的南安洛,像看見了一縷遊魂。
徹徹底底的孤魂野鬼。
自己又何嘗不是孤魂野鬼?
「王妃同我說得太多了。」寧知非開口勸阻道。
他與他,實在是交淺言深了。
南安洛如同沒有聽到寧知非的話一樣,伏在桌子上,半個身子前傾,靠近了寧知非,露出莫名的醉態:「非要叫我王妃嗎?」
「王妃,您突然這是……」寧知非有些無措,若眼前的是其他人,他插科打諢,玩笑著總能安撫,可面對恆王妃,他無能為力。
「你別見怪。」南安洛突然又恢復了清醒似的,拍了拍寧知非的肩膀,「只是你問我風露飲,勾起了一些從前的傷心事。」
「世事已過,王妃還是要往前看。」寧知非試圖寬慰,可國破家亡這種事,只有同是天涯淪落人,從來沒有感同身受。
「我哪還能往後看?」南安洛說,「身後有什麼?墨城?笑話一樣。」
「我在墨京,見到了南心霖。」寧知非開口,他算著,南心霖也是南安洛的親人,他的堂侄女,南安洛也應當是會掛念的。
「我沒有見過她,我來上京時,她還沒有出生。」南安洛問,「她還好嗎?」
寧知非搖頭,他沒辦法昧著良心騙南安洛。
「她肯定比我還不甘心。至少我是願意陪在阿澤身邊的。」南安洛說,「她一定很恨,南平的皇位無論怎樣都輪不到她,她也沒有享受過一天身為皇族的權力,可卻要為那些素未謀面的百姓,嫁給不喜歡的人。」
他們明明都是人,卻活得還沒有鳥獸自由。
聊了一陣子,燕淮匆匆進來接人,帶了滿身寒氣。
寧知非見到燕淮,拿起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才起身朝南安洛告辭。
南安洛對著燕淮,冷笑道:「你倒安逸,扔他一個人大著肚子站在風口裡等你。」
寧知非沒想到南安洛會突然把矛頭指向燕淮,但似乎也意味著,南安洛已經猜出自己腹中孩子的身份。
燕淮看向寧知非,眉心稍稍有些皺緊:「不是說了,不舒坦就去廂房……」
「謝侯爺關懷,屬……我沒事,是王妃盛情難卻,邀我過來。」
燕淮聽出寧知非刻意在同自己拉開距離,擔心自己的關懷引起恆王一家的注意。
燕淮卻只覺得心疼,無論何時,他總是事事考慮著自己。
南安洛問:「你會在上京留幾天?」這話是問的燕淮。
「大約三四天。」寧知非身體不便,上京又太冷,他們還是早些回去。
「這幾天想必王爺同你都有事相商,不如你把你的侍衛借我,等你回去再還給你。」
「這……」燕淮當然不願意。
南安洛揚眉:「捨不得?」
「嗯。」燕淮倒是回答得坦蕩,當然捨不得語閻乄。
「這可由不得你……」南安洛目光轉向寧知非,「陪陪我,你樂意嗎?」
「侯爺,有羅岱和程統領在,應該不會有事。」寧知非給了燕淮一個暗示的眼神,既然南平公主有可能在上京,跟著她小叔總比跟著恆王更能發現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