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頁
袁放原本還指望著蓋吳能夠干涉,誰料蓋吳並未出聲,而路那羅卻拿著寒光逼人的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近。
可憐袁放一想到那匕首是從靴筒里扒出來的臉就已經夠綠了,此刻又被壁咚一下逼到牆角,連忙拿著帳簿虛張聲勢地叫道:“你要要要幹什麼!”
“我們盧水胡人不簽契約……”
路那羅一隻手抓住袁放的手腕,將它橫到自己的面前,一隻手舉起匕首,陰測測地開口。
“我們歃血為盟!”
“不要!不要!啊!!!!!”
***
賀穆蘭和李順匯報了自己的發現,又重點解釋了下盧水胡人的事情,這才迴轉帳中,開始給遠在平城的拓跋燾寫信。
正在提筆間,門口的蠻古突然通報袁放來訪,賀穆蘭點了點頭讓他進來,知道他是為了天台軍的佣金過來要錢的。
賀穆蘭的身家大半都給了袁放打理,也不在意他究竟開了什麼價,反正這些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能用就行。
“那些盧水胡人簡直是欺人太甚!”
袁放罵罵咧咧地衝進了營帳,將自己的手橫在賀穆蘭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為了給你砍價,我付出了多大的犧牲!”
賀穆蘭先是一驚,還以為盧水胡人幹了什麼莽撞之事,伸手抓住袁放的手匆匆掃了一眼。
“不是讓蓋吳跟著你嗎?有什麼衝突嗎?”
賀穆蘭左右掃來掃去,也沒看到什麼不妥,抬頭又問:“犧牲呢?”
什麼也沒有啊!
難不成犧牲的是**?
那也太重口了吧!
袁放猙獰著面孔,把自己的手伸到賀穆蘭眼皮子底下,惡狠狠地叫喚:“這他們為了歃血為盟,放了我一大堆血!這群野蠻人!”
“咦,難道我最近眼瘸?”
賀穆蘭一聽到歃血為盟就反射性去看袁放的手腕,直把袁放摸到臉皮發脹,也都沒發現有什麼傷口。
袁放大概被賀穆蘭擔憂的神色弄的有些羞愧,收起自己有些大驚小怪的表情,對著賀穆蘭羞澀地伸出中指。
這下換成賀穆蘭大吃一驚,她第一個反應就是袁放是穿來的,否則怎麼會這麼現代的鄙視手勢!
等等,我做了什麼讓他豎中指的事嗎?
我還以為我一直走的是高冷風……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側了側腦袋,看著袁放的手,終於在他中指的指腹上發現了一個狹長的口子。
弄傷他的人大概是用匕首的好手,下手又快又穩,刀口鋒利狹長卻不是很深,這樣的傷口最容易癒合,也不容易感染。
袁放現在傷口附近連血跡都沒有多少便是證明。
看到袁放伸出中指是為了這個,賀穆蘭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早知道他們立約是歃血為盟,那就讓我去好了,反正在我身上放點血沒有什麼……”
她隨意的挽起袖子,讓袁放看見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你那傷口真的不算什麼,你看我。”
刀傷和箭矢划過的痕跡在賀穆蘭的手臂上幾乎隨處可見,有的是幾乎不可察覺的肉色淺痕,有的則是凸凹不平的難看痕跡。
人常說武將武藝高強到極致的時候,身上是找不到傷痕的,三國時趙雲趙子龍就是一身好皮,讓其妻都詫異不已。
但賀穆蘭是從小兵一點一點爬起來的,什麼刀槍箭雨都經歷過,沒有盾牌的時候,也只能用手臂來當成盾牌阻擋要害。
更何況她還有許多同火要護,算不得來去無牽掛。
袁放原本還想拿今天被“放”的血在賀穆蘭面前邀邀功,要點人情,好日後弄些好處,可當他看到賀穆蘭僅僅一個左臂的傷口,便自慚形穢地閉上了嘴。
他在鄔壁里養尊處優,出入皆有甲兵護衛,根本無法理解賀穆蘭和盧水胡人們的世界……
袁放突然愣住了。
“怎麼?被嚇到了?”
賀穆蘭一邊好笑的收拾好衣袖,一邊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武藝在同輩之中已經少有匹敵,其他人身上的傷口只有更多的。你去看看陳節,他只不過是一個親衛,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不知道多少。”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文人動的是腦子,我們賣的是命。”
賀穆蘭的一句話像是驚雷一般炸響在袁放的耳邊,直驚得他搖搖欲墜,差點跌坐在賀穆蘭的腳邊。
也許是袁放的臉色太差,賀穆蘭從案前站起身,一把扶起他來。
“突然身體不適?如果太累了就休息休息,不要勉強自己。剛剛歃血被擠了多少血?”
一個小口子而已,應該不會造成貧血症狀吧?
“偏偏我還在洋洋自得,自以為自己會做生意……”袁放滿頭虛汗,“我待人不誠,言語可厭,天底下哪門生意能被我這樣的人做長久,也不過就是欺負欺負老實人罷了……”
“袁放?袁放?”
賀穆蘭搖了搖完全出神的袁放。
袁放抓著賀穆蘭的手臂撐起自己的身子,像是從她的身上找到了力量一般,快速而詳細地說道:
“主公,我與天台軍達成了盟約,他們護送我們去北涼,我們提供他們糧糙,但沒有佣金。等回到魏國,您要負責安置他們想要回鄉之人,讓他們得到賜田。”
“這……”賀穆蘭皺起眉頭,“陛下本意原本就是盧水胡人都可在秦州得到露田,根本無需我來安置啊!更何況不給報酬,實在也太苛刻了一點。也怪我,之前沒和你說明白,我原想著你擅長這種事,就全交給你來。”
“我,我……”袁放羞愧的抓緊了賀穆蘭的袖子,“我想岔了,光想著要留錢去做生意。我欺負那些盧水胡人不可能知道朝中的詔令,故意詐了他們。我想著你身家不厚,能省一點便省一點,又覺得他們腦子都笨的緊……”
袁放的表情突然凝滯住了。
因為他看見正掀著帳簾進入大帳的蓋吳。
此時後者正睜大了眼睛,莫名怨憤地瞪視著袁放,又用不敢置信地表情看了一眼賀穆蘭。
也許在他的心目中,寬厚仁義的師父和這個狗頭軍師居然如此算計自己的族人,幾乎是天方夜譚一般的事情,所以完全不能接受這個結果的蓋吳當即甩了門帘,掉頭就走。
這局勢發展的太過迅速,就連賀穆蘭都不明白這麼狗血的事情到底是怎麼演變到現在的。
是她平日太過隨便,沒有了將軍的威儀,所以所有親近之人都能隨便出入營帳的願意?
還是她太過看中了袁放,卻沒想過這個人畢竟是豪門世家出身,總會和其他人在價值觀上有所隔閡?
但無論如何此時都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賀穆蘭推了一下袁放,指了指帳外。
“無論你之前是怎麼想的,現在去把你想要說的告訴蓋吳。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我!”
“快去!”
賀穆蘭幾乎是用吼的。
“莫等釀成大錯,多少誤會就是這麼產生的!”
袁放被賀穆蘭一吼,頓時驚得站起身來,抬腳就去追跑出去的蓋吳。
只餘下賀穆蘭滿臉疲憊的揉著額頭,完全沒有了靜下心來寫信的心思。
“說到底,都是我太窮,又和他們溝通的少……”
她喃喃自語。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幾乎不和他們怎麼交心了呢?是了,我以為身上背著這麼重的擔子,其他人卻無法跟上我的速度,所以便用庇護者的心態看待所有問題,從不主動尋求他們的幫助……”
賀穆蘭自嘲地笑出聲。
袁放說他覺得他們是些笨蛋,她又何嘗不覺得她的這些同伴都不夠聰明?她甚至直接對狄葉飛說出“你走的太慢,跟不上我了”這樣傲慢的話語。
袁放以為她沒錢,就覺得她看重錢,說不定連拓跋燾也這樣去想,才送來袁放。
自己是不能生育的女子,一不能封王拜相,二不能造福後人,拓跋燾恐怕覺得讓她有足夠的富貴,便是安享一生的本錢。
而她,想要的只不過是“天下大同”罷了。
“天下大同”蒙蔽了她的眼睛,而她在這條路上走的太快,走的太急,已經開始漸漸顯露出危險的端倪。
如果這次情況處理的不好,說不得她的團隊就要面臨著分崩離析的局面。
拓跋燾呢?
拓跋燾比她還要急,是不是早已經踏入了危險?
也許崔浩說的都是真的,並非他私心太重,而是眼光深遠的他已經看出拓跋燾面臨了一種什麼樣的危險?
賀穆蘭亂糟糟的在不停的自省,一邊氣憤於袁放的自作主張,一邊又懊悔著自己的自以為是,額頭疼的幾乎要炸裂開來。
她如今身體和之前有太多不同,充斥著的陽氣總是找不到發泄的渠道,久而久之便易燥易怒,此刻便是如此。
偏偏這個時候好死不死,出去半天不見的陳節像是提著小雞一般將滿臉青紫的鄭宗丟到了帳子裡,指著鄭宗啐了一口。
“將軍,這廝拿你的褻衣褻褲去做見不得人的事情!”
鄭宗這樣的弱雞在陳節面前幾乎就是被吊打的份,更別說之前已經被吊打了一頓,這時聽到他的控訴立刻大叫了起來。
“沒有!我沒有!我就是聞聞髒不髒,要不要多洗幾遍!”
“哪有人聞衣衫露出你那種噁心的神情!我看你恨不得抱著將軍的腳去舔一舔才好!”
陳節將牙齒咬得嘎吱嘎吱響。
“你這個……你這個……”
他努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詞來形容他,只能氣呼呼地踢了一腳柱子。
賀穆蘭已經被袁放和蓋吳之間的矛盾弄的心煩氣躁,又有她之前思考自己的諸多不妥,再聽到陳節和鄭宗因為這樣的小事鬧到她的面前來,隱隱有些想要殺人的衝動。
她原本就是內斂多思之人,越是這樣給自己的壓力越大。
其他人可能千方百計把罪推倒別人身上認為是別人的錯的,她卻從小就習慣先反省是不是自己的錯誤。這樣的性格自然可以稱得上是楷模一般,可時間一久,也不免會走入“其實他們都是對的只有我錯了”的誤區。
賀穆蘭過去的幾十年活的太累,而未來恐怕會更加累下去,隨著她身邊的有識之士越來越多,她根基淺薄、沉澱不夠的缺點也一點點暴露了出來,想來日後她的手下再多一些時,更可怕的矛盾還會等著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