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赫連明珠是貼身伺候拓跋燾更衣的,那天晚上,幾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抱著什麼樣的心理去服侍他,看他朝著自己的妹妹走去。

  聽說拓跋燾無意娶夏國的公主,因為現在的後宮已經夠麻煩的了,幾乎所有的鮮卑大族都有貴女在,再來個亡國公主,簡直都不敢踏足。

  要知道鮮卑人的女性地位可不像漢人或盧水胡人,那生起氣來,嬪妃也是敢給可汗臉色看的。

  但很快前朝的許多大臣就提出了諫言,對於剛剛被滅國的夏國來說,迫切的希望看到的是魏國善待宗室、一視同仁。若是把夏國公主當成異類不願臨幸,那就是等於認為夏國的血統是卑賤的。

  可憐的拓跋燾,那幾天像是一隻不得不推出去和親的公獅子一般,把自己洗刷洗刷送去了夏國六公主瓔珞的寢殿,然後沒幾天瓔珞就被封成了“夫人”,成了拓跋燾後宮的女人之一。

  赫連明珠生於皇室,對這種事情十分看得開。她捫心自問,便是夏國未亡,以她六妹的出身和長相,怕是也輪不到來魏國和親的,如今嫁了這個北方最強大國家的主人,她應該是欣喜大於痛苦的。

  但她如今已經有了心上人,便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榮耀了。她小時候所幻想的“要嫁一個年輕英俊的有為帝王,做一位賢明淑貞的受寵皇后”,都已經變成了過眼雲煙。

  她現在想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花木蘭並駕齊驅,自由自在的糙原上馳騁。他日他做了將軍,她就是將軍夫人……

  他若是要解甲歸田,馬放南山,她就陪他做個安樂的田園翁,閒暇無事種種花,養養鳥,也是愜意。

  正是有這樣的夢想支撐著,她無論是感到痛苦,還是受到屈辱,都默默地忍受了下來。

  更重要的是,和拓跋燾接觸多了以後,她發現自己也不是特別討厭這樣的日子。

  大夏宮給赫連明珠留下的印象,一直是陰鬱、殘忍、帶著重重的陰影的。她和兄長的母親早就死於宮闈鬥爭,若不是他兄長從小天賦出眾,她又長得明艷,怕是很早就已經餓死在宮中的哪個角落了。

  赫連昌也很寵愛她,至少明面上是這樣。他很喜歡用她的親事吊著那些年輕將領或大臣的胃口,有事沒事就召她入殿,幫著送送點心,或者和藹的問她最近過的如何。

  拜赫連昌的“意圖”,她也經常到紫極殿去參與聽政,對政事不是一無所知。但在她和眾臣眼裡的赫連昌,是一個專治跋扈到聽不見別人的暴君,有時候說的好好地,會突然抄起手邊的東西,把別人砸個頭破血流。

  他對政事也是十分懈怠,經常三四天前的奏章被太史令們催著要求回復,這才在厚厚的奏摺堆中把那些奏事翻找出來……

  雖然不肯承認,但赫連明珠明白,遇見這樣的一位皇帝,夏國滅的不算冤枉。赫連昌唯一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打仗和在後宮消磨。

  前者能讓他名正言順的殺人,後者讓他樂不思蜀。

  可在拓跋燾身邊的這一個多月,赫連明珠知道了這位鄰國的少年皇帝是如何對待他的一天的。

  這位皇帝通常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就起床了,這讓赫連明珠很早就得起床伺候。

  當他們這群宦官(拓跋燾不喜歡用宮女)伺候完他洗漱後,他經常就會點上隨身的宿衛們,先去*殿後的校場裡練一會兒武,全身都累到汗濕後,就會再回宮室,擦洗一番,從裡到外把衣服換個遍,隨便吃點東西,換上上朝的衣衫,去太極殿上朝。

  那真是叫“隨便吃點東西”,赫連明珠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究的人。他練武回來,往往已經餓的不行,有什麼就吃什麼,既不挑食,也不要求必須要吃什麼。吃不完的,他總是可惜的叫他們這些隨身伺候的侍者吃完,讓他們不要浪費食物。

  只這一點,就已經高出赫連昌許多。大夏宮中曾經有一位廚子因為做菜的時候肉放的少了點,就被赫連昌認為是怠慢,給活生生削掉了鼻子。

  他在上完朝後,就要再更換騎裝去騎馬練箭,一直練到中午,便在安昌殿用午膳順便處理政事。有時候大臣來的早,還沒吃飯,拓跋燾就高興地邀請他們一起同食,邊吃飯邊談事,然後被旁邊的諫臣們各種規勸,說是沒有皇帝的威儀,拓跋燾就一邊聽著他們的諫言,一邊拿這些諫言下飯。

  政事一般處理到下午結束,到了傍晚,他要去陪自己的“保母”竇太后用膳,像是對待親生母親那樣聊聊一天做了什麼,像個小孩子一樣埋怨後宮裡那些女人又怎麼給他添亂了。

  因為赫連明珠表現出聽不懂鮮卑語的樣子,所以拓跋燾有時候埋怨這些事情也不避著他,當然,也不避著從小陪同他的宮人。

  竇太后是一個長相非常溫柔的婦人,但沒有人會小試她。

  她的腰間佩戴的不是後印,也不是珠玉,而是京中禁衛的虎符。

  拓跋燾數次御駕親征,京中兄弟宗室甚多,卻沒有誰敢發動叛變。他御駕親征夏國,大皇子拓跋晃也是交給了竇太后照顧,便是因為竇太后握有調動禁衛的虎符,隨時可以派遣三萬甲兵。

  但她的氣質和言談都像是那種,就算你把虎符給了她,她也就會當成個普通玉佩那樣配在腰間,不會隨便動用的人。就連赫連明珠,在陪著拓跋燾去了東苑竇太后的住處幾次後,都喜歡上了這個靜謐安寧的地方。

  到了晚上,拓跋燾就按照鮮卑大族的勢力去了後宮。平城的宮殿很小,還沒大夏宮的一半大,而拓跋燾十五歲登基,這四五年來後宮的女人陸陸續續進的太多,多到都住不下了。

  鮮卑人早婚,而且一到成人,舅家、自家都要慶祝成人,貴族大多就是送女人,或者嫁出自己族中的女兒,以留下血脈。

  可進來的女人地位身份都差不多,弄到主殿都住不下這麼多“夫人”,那也只能一個主殿裡分左右,住著兩位甚至三四位嬪妃。

  這讓赫連明珠更不想暴露身份了,拓跋燾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魏國顯貴之後,宮女、平民出身的嬪妃一個都沒有,拓跋燾也沒機會寵幸這樣的女人,每天后宮里那麼多女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出身又都差不多,吵得讓人頭都大。

  在這樣的後宮裡,拓跋燾那麼多年沒有兒子是正常的。趙倪曾在她面前開過玩笑,說皇帝晚上起床如個廁,隔壁住著的妃子都能聽到夜壺裡進了水的聲音。哪個女人懷了孕,她自己還沒發現,就已經沒了。

  賀夫人能安全的把拓跋晃生下來,皇子還無病無災,簡直真的就和拓跋燾自己所說的,“乃天賜於我”了。

  赫連明珠有時候想想,她比拓跋燾的這些女人過的快活多了。至少趙倪分給她睡的地方雖然不大,但獨門獨院,又有粗使的宦官伺候,根本不用和別人一個屋子。

  她在大夏宮裡的日子,更是快活的像是做夢似的。

  每天周而復始的陪著拓跋燾過著這樣的日子,赫連明珠都快漸漸忘了自己也曾是一座皇宮裡的主子,有著成群的宮人伺候。

  “你說,我這個兒子怎麼一點都不像我?”拓跋燾用鮮卑話對著她說,“膽子看著不大啊!性格也太安穩了點。我阿母說我小時候皮的要命……”

  他說的阿母是生母,在他立為太子的時候被賜死了。

  赫連明珠眨了眨眼睛,用匈奴話說道:“皇子是尿了嗎?”

  拓跋燾就是仗著她聽不懂才絮叨,搖搖頭。

  “他哪裡敢尿我!你說這孩子是不是精怪,他從來不在我身上尿,也不敢在我面前大哭……”

  拓跋燾見襁褓里的拓跋晃張開嘴對他吐出個泡泡,瞪大了眼睛。

  “你在笑話你阿爺嗎?”

  赫連明珠覺得拓跋燾也挺可愛的,尤其在帶孩子的時候。

  可惜可愛了沒一會兒,賀夫人就找上門來要孩子了。

  也許是拓跋燾心中隱隱已經知道了賀夫人未來的命運,他對這位賀賴家出身的女人十分照顧。不但小皇子可以給她自己養,甚至還准她住在竇太后的宮裡,不必和獨孤夫人分享一座宮殿。

  宮中人人都知道這位夫人只要等皇子一立為太子就要死的,在對她特別尊敬的同時,也對她特別同情,這讓她變得越來越沉靜,每日每夜都和孩子不分開,就算拓跋燾命人把孩子抱去相處一會兒,只要時間久了,她也會找過來。

  赫連明珠覺得拓跋鮮卑這種規矩十分殘酷,而拓跋燾後宮這麼多年沒有女主人,也和鮮卑傳統中的“手鑄金人”規矩有關。至今還沒一個宮中的后妃能在春夏相交的“彌節”上獨自鑄造出一個金人。

  如果他有了皇后治理後宮,後宮的子嗣就沒有那麼艱難。竇太后畢竟不是真的太后,插手後宮太過,就會引起鮮卑貴族們的反彈。

  拓跋燾讓赫連明珠把拓跋晃抱出去交給賀夫人。她如今在拓跋燾面前也算是小紅人,又是趙倪的“義子”,拓跋燾也樂於安撫昔日東宮的心腹,趙倪不在時,有些趙倪做的事情,便讓她做了。

  赫連明珠小心翼翼地捧著拓跋晃,低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這個小嬰兒在看見自己後睜大了眼睛,甚至把拳頭抵在了自己的嘴邊,“啊”了一聲。

  拓跋燾還說他膽子小……

  這瞪眼瞪得不是挺歡的嗎?

  赫連明珠抱著這軟軟的小東西,她有抱過自己的侄兒和弟弟妹妹,所以抱的有模有樣,引來了賀夫人的側目。

  賀夫人長的不像是鮮卑女人,倒像是個漢人,這也大概是吸引拓跋燾經常寵幸的原因。她輕聲地呼喚著拓跋晃的辱名“光兒”,從赫連明珠懷裡接過孩子。

  赫連明珠發現這個女人正在一點一點的瘦下去,忍不住開口用匈奴話說道:“夫人又瘦了呢。我們匈奴的小孩子生了病,只要一喝親母的奶就好了,你要這麼瘦下去,大皇子就要一直喝奶娘的奶,真生病了都沒阿母的奶可以喝啊。”

  賀夫人詫異地抬眼看了她一眼,赫連明珠立刻低下頭去,心中暗暗後悔自己多嘴。

  過了一會兒,這位長相秀麗的夫人發自內心的微笑了起來,用匈奴話道了句謝,抱著自己的孩子,在左右宮人的簇擁下回東苑去了。

  赫連明珠一直到看不見賀夫人的背影才入了安昌殿,發現拓跋燾已經在看奏章了,他一邊看,一邊隨口吩咐身邊的舍人去召集幾位大臣過來議事,赫連明珠在殿角找個地方站好,呆呆的出神。

  沒過一會兒,幾位大臣來了,赫連明珠等所有宮人在趙倪的指揮下退出了大殿,在殿外聽候差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