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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人將她送到武英殿的主殿門口,又告訴他只要他在宮裡,就會時時來送食物和水,讓她不要先急著用包裹里的應急之物,然後就匆匆離開了。

  赫連明珠環抱著包裹,再摸了摸腰上藏著的匕首,輕輕推開了殿門,閃身入內,將門緊閉。

  待赫連明珠轉過身子見到殿中的景象,一下子跌坐於殿中,瞬間失去了意識。

  ***

  拓跋燾和眾多大臣商議過後,決定賭上一把,相信夏國太史令張淵的投誠。

  奚斤和古弼都一力想要讓拓跋燾用上此計,因為即使這計策是假的,對於魏國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

  若是怕拓跋燾在北門會有危險,大不了那天在北門換個身材相仿的宿衛假扮皇帝,拓跋燾裝作一般的將領,率領精銳攻打東門,這樣只要赫連昌一逃出北門,東西兩軍合圍,拓跋燾既能趕上殺敵,又能將危險降到最低。

  庫莫提聽到這種安排後,也同意了北門外的誘敵之計。剩下的便是安排好種種細節,等待大戰之日。

  攻城那天,大將奚斤帶領兩萬騎兵,被安排在假扮的“拓跋燾”身邊,攻打北門。因為奚斤是攻夏的主力部隊,所以只有他跟隨在拓跋燾身邊時,才格外的讓人信服。

  而且北門外不遠處是魏國的大營,奚斤帶的人馬最多,鎮守大營也是正常。

  東門外是南陽王拓跋伏真的隊伍,他一直負責保護攻城器械,東面地勢平坦,最適合騎兵守護器械。

  南門一直是魏軍主攻的城門,如今也不例外,南門有司徒長孫翰親領五萬大軍,大多是宋幾留下的攻城步卒,帶著攻城器械一起攻城。

  西門的守軍是最少的,因為統萬城的西面是一片流沙之地,所以沒人會往那個方向逃,為了拓跋燾的安全考慮,西門外由拓跋燾和拓跋真(庫莫真)兩兄弟帶著三萬精兵強將鎮守。

  龍驤將軍步堆接管了周幾的幾萬人,周幾的部下大多都是步卒,曾經共打過宋國,對攻城極有經驗,是四門主力的攻城部隊。

  步堆也是個有意思的人,居然真的拉出一隊騎兵打出“赫連定”的旗幟,讓部下穿上從赫連定死傷的部將身上拔下來的衣衫,又找了會說匈奴話的士卒混在其中,準備一到了戰場,就揮舞赫連定的降旗對夏人進行勸降收攏。

  因為拓跋燾要喬裝改扮成普通的將領,所以這次出戰,庫莫真穿的倒比拓跋燾還要拉風。拓跋燾這次出戰不得已騎了越影,因為夏國人人都知道拓跋燾的坐騎皆是大宛神駿“汗血寶馬”,這種馬和夏人、魏人常騎的同羅馬(蒙古馬的前身)截然不同,纖細高大,比一般的馬要高出一大截來,體態和樣貌也是優美至級。

  賀穆蘭騎著的紅馬便是大臉粗脖子,拓跋燾一個普通將領要騎著比主將還好的馬,只要略為細心的敵將便能察覺出不對來,所以拓跋燾只好讓幾匹馬里最矮的越影做了主馬,另有兩匹同羅馬做了替馬。

  越影第一次被牽到戰場打仗,但絲毫沒有表現出不安穩的樣子。它這段日子被好好伺候,又吃黑豆又餵精糧,天天還被人刷背、帶出去馳騁,可謂是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心情大好之下,便給了拓跋燾一個驚喜。

  “你那部下花木蘭果真是懂馬之人!如今越影雖然依舊瘦小,可是單論速度和沉穩,已經不在超光之下了!”

  賀穆蘭聽了拓跋燾的話,咧嘴笑了笑,看了眼越影。

  你這小子,今天一定要聽話啊!若表現不好,可真說不定就小命沒了!

  越影沒感覺到賀穆蘭的不安,老想踢身邊那可憐蛋的腿,拓跋燾怕它惹事,將它微微往前帶了點,只在庫莫提的身後。

  庫莫提的身後便是騎著紅馬的賀穆蘭,越影對賀穆蘭印象很好,也樂於賣她的坐騎一個面子,便沒有再搗亂了,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打個仗,既要擔心自己的小命,還要擔心主將的小命,更要擔心皇帝的小命,現在連皇帝坐騎的小命都要擔心著,日子怎麼過喲!

  賀穆蘭淚流滿面。

  號角聲之後,十幾萬人攻城的聲勢真足以喪人心膽。

  鮮卑人的軍中居然也有“軍樂”這種東西,出陣曲奏過之後,曲聲和馬匹的嘶鳴,鋼鐵的鏗鏘、攻城器械發出的鉸鏈聲混雜在一起,奏出一曲怪異而駭人的音樂。

  在花木蘭的記憶里,似乎非常不喜歡攻城之戰。她情願待在風霜如刀的塞外,年復一年的抵抗著蠕蠕的襲擊,也不願意伴隨皇帝親征,去攻打城池。

  征北涼那次是個意外,因為拓跋燾需要黑山大營奇襲北面,所以花木蘭才跟隨黑山大營的主帥們南下,但除此以外,賀穆蘭在花木蘭的記憶里,幾乎找不到什麼有關於“攻城”的豐功偉績。

  若不是花木蘭沒有真的攻打過什麼城池,便是這些記憶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

  賀穆蘭先以為是前者,不過是片刻之後,便覺得應該是後者了。

  冷兵器的時代,戰場上的殘忍程度幾乎超過人們的想像,那是一切血腥暴力的結合體,但冷兵器時代還有比刀劍相加更殘忍的一幕,那便是攻城器械與城牆的較量。

  巨大到讓耳膜能夠鼓動起來的爆裂之聲不停傳來,投石機帶著巨大的石塊砸在城牆上,然後碎裂成無數的碎塊。

  碎塊並不能砸開城牆,但碎石卻能砸碎城牆上那些人的腦袋。這是比刀槍收割更可怕的場景,賀穆蘭甚至不敢想像若是出現了火藥的年代,那攻城是不是更加血腥和讓人噁心。

  步卒們身前都是舉著重盾的“象兵”,說是“象兵”,其實是做成像大象一般的堅厚掩體,裡面藏著騎著馬的騎兵,這些馬都是善於在黑暗和狹小地方奔跑的矮馬,他們頂著這個有些可笑的東西,替步卒們開路,沖開箭矢和滾石等物,讓步卒們能夠帶著檑木衝到門下。

  賀穆蘭跟著庫莫提,他們都是騎兵,是防止有敵軍出逃而追擊的守將,對於這場攻城之戰,除了看著拓跋燾不停的下達各種指揮的命令傳送出去外,幾乎沒有任何事情可做。

  她飛不到城牆上,也無法幫助那些被滾石熱油燙死的同袍。她無法駕著馬踏上登牆梯,也沒辦法以一己之力將已經傾倒的梯子再推回去。

  她不知道花木蘭不喜歡攻城戰的哪一點,但這種一點忙都幫不上,不得不跟在主將身後乾瞪眼的無力感,已經讓她忍不住露出有些焦躁的表情。

  “第一次攻城都是這樣,習慣就好。”

  拓跋燾看見了她的表情,如是說道。

  “等赫連昌出來,我們抓住他,然後趁機攻入大開的城門。到時候,整個統萬城都向我們敞開了。金銀珠寶、牛羊馬匹和女人,都會是我們的……”

  他似乎很沉迷於這樣的勝利,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整個笑容徹底讓賀穆蘭明白過來,這是一位真正的皇帝,一位鮮卑人血統,從髮絲到腳趾頭都叫囂著“戰鬥”和“勝利”,而後取得戰利品的皇帝。

  魏國是沒有軍餉的。

  魏國的官員是沒有俸祿的。

  那麼,統萬城被攻下來後,會面臨的是什麼,也就不言而喻。

  蠕蠕當年攻入魏國的雲中城,最後雲中成了什麼樣子?

  “上天入地,你找不到貞潔的婦女,也找不到活著的勇士。”賀穆蘭喃喃自語。這不是賀穆蘭的話,而是來自於花木蘭的記憶。

  拓跋燾聽到了一些,愣了愣後,嗜血的笑容變成了得意。

  “是的,你說的沒錯,統萬城被攻下後,便會是這般。”

  被洗劫一空的城市是什麼樣子?賀穆蘭沒有一點概念。她對攻城後的認識全部來自於書籍和影視,而沒有什麼能夠完整的表現出這些苦痛和殘酷。

  賀穆蘭突然一點也不期盼攻入城中的那一刻了。

  她眨了眨眼,小聲說道:“陛下,統萬城一滅,夏國就全部歸入我大魏了。如此一來,夏國的子民以後也就是我魏國的子民,夏國的婦孺也就是我魏國的婦孺,那到時候,屠戮的,jian污的,豈不是就是我大魏的百姓?”

  賀穆蘭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覺得這些話特別空洞。

  真的,瑪麗蘇到她自己都覺得羞紅了臉。

  “大魏的百姓?”拓跋燾似乎頗感有趣。“當然,你說的對……”

  賀穆蘭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向輕易就承認了的拓跋燾。

  這位二十出頭、身材雄武的少年皇帝,從未在賀穆蘭的心目中形象如此高大過。他那不起眼的鎧甲和瘦小的讓賀穆蘭在心裡發出過竊笑的越影,都被她的想像襯托的猶如降臨凡世的慈悲帝王。

  “你的勸諫很有趣。可是在夏國完全歸順之前……”拓跋燾瞥了一眼臉色突然蒼白起來的賀穆蘭。

  “我要先餵飽我手底下的狼崽子們。”

  賀穆蘭眼前那高大的形象,慈悲的帝王,一下子就這麼黯淡下去了。

  只餘下臉上的滾燙,讓她明白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傻話。

  拓跋燾的鮮卑名字叫“佛狸”,魏國人很少直呼其名,但北方諸國稱呼起拓跋燾,喊的都是“佛狸”。

  佛狸,是巨狼之意。

  所以他的狼崽子,便是正在努力攻打統萬的魏國將士們。

  庫莫提顯然是聽到了賀穆蘭的勸諫,在前方默默地回頭看了她一眼,心中忍不住嘆息。

  從花木蘭甘冒危險去收斂同袍屍身來看,這個年輕人明顯是還沒有變得心硬如鐵、堅如磐石的戰士。

  當他經歷的多了,見到的殺戮多了,便不會被這樣的事情所困惑。

  在這個亂世中,不是你殺我,便是我殺你。今日他們不夷平周圍虎視眈眈的國家,他日大魏勢弱,就要被他們夷平。

  與其等那時候淪為豬狗,不如趁著最強盛的時候,為自己的後代掙一個不需要掙扎的未來。

  花木蘭是個好戰士,但眼界太小,心腸太軟。陛下為什麼會把這樣的人送到黑山大營里去呢?

  這真是個謎團。

  庫莫提看著北面,等戰鬥膠著到最危機的時刻,赫連昌便會從那裡出來。

  那是看起來最薄弱的北門,無論是戰,還是逃,他都只能選擇那裡。北門外雖然是大營,但如今三軍盡出,大營里也沒有多少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一條退路起來。

  但退路,有時候也會變成絕路。

  庫莫提看著身後的拓跋燾和花木蘭,將身子挺得更直,好讓敵軍首先看到的是自己,然後才是他身後的拓跋燾等人。

  花木蘭似是為自己剛才魯莽而出的話感到羞恥,所以一直緊抿著唇,不發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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