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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然練兵向來勤勉,就算不是練兵,敲鼓必是集結,將軍謹慎又有何不對?”

  “以下犯上,該抽你鞭子了!”

  “等等,他說的似乎有點道理。”

  庫莫提看了眼若干虎頭,“你是怎麼發現不對的?”

  若干虎頭默了默,老實道:“末將也只一心等待援軍到來,是末將的阿弟見營帳太安靜了些,提醒我的。”

  “這可真有意思,兩個右軍出身之人發現敵帳情況不明,出聲示警。而我鷹揚軍號稱精銳,明知情況不對,依然穩如泰山的等著我發號施令……”

  庫莫提掃了身後眾將一眼,心中嘆了一口氣。

  他是王爺,部將又大多是附屬之人或家將之流,他在鷹揚軍中說一不二,以至於哪怕有可能出錯,也沒什麼人敢主動提起。

  若干家和獨孤家也是貴族,還能偶爾出出聲,這花木蘭大概是在陛□邊久了,也善於納諫,敢於提出不對……

  可時日久了,這般一言堂下去,總是要出問題的。

  庫莫提想到這裡,自得之心漸收,點出七八個斥候,讓他們小心上前去查探。

  賀穆蘭見庫莫提沒有反駁她,也沒有罰她,反倒真派了斥候去查看,心中一松,關注起主帳里的動靜來。

  .

  無怪乎連庫莫提這樣的將軍都覺得那主帳是在操練,因為蠕蠕那邊的喊殺聲、擊鼓聲,都和黑山大營操練時沒什麼兩樣。

  黑山大營的將士操練時喊殺喊叫,那是為了集聚士氣,便於發力,而這些蠕蠕人喊起來那是真的如同嘶吼,像是要把所有集聚的力氣全部發出去似的。

  若干人和賀穆蘭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是不安。庫莫提和若干虎頭等人也覺得這喊殺聲有些不對,倒像是在生死一搏似的,忍不住下令迅速整軍,準備出擊。

  沒一會兒,前去刺探的斥候飛馬來回,大叫了起來:

  “啟稟諸位將軍,主帳里有人在互相殘殺!似乎是死營之人和奴隸們在殺蠕蠕!”

  “什麼?譁變了?”

  “這不可能,蠕蠕帶出門的奴隸和死營之人在帳中從來不發武器!”

  “蠕蠕騎兵人數眾多,怎麼可能被手無寸鐵的奴隸所殺!”

  幾位將軍脫口而出,直稱荒謬。

  “確實如此!”

  另一個斥候去的比較近,也肯定了隊友的說法,他說完此句,又接了一句:“而且,屬下覺得有些不對……”

  他有些遲疑地說:

  “我看著主帳里,似乎沒幾匹馬……也沒多少蠕蠕……”

  什麼?

  難不成真是空營?

  這下子,庫莫提也按捺不住了,下令讓家將揮舞將旗,立刻傳令。

  “全軍突擊!”

  ***

  他是柔然人的奴隸,一生下來就是。

  他的母親約莫是鮮卑人,也許是其他什麼族的人,誰知道呢,因為她在他八歲的時候就死了。

  他只知道他的母親來自南方的魏國,曾經是邊關一個城鎮裡的普通少女,因為蠕蠕人南下劫掠而被搶了過來。

  他的父親有可能是看守奴隸的頭子,也有可能是別的什麼奴隸。女奴在柔然人中基本是消耗品,沒有多少活到三十歲的,她們生下同樣身為奴隸的孩子,卻大多在把食物給了孩子以後活活餓死。

  他的母親不是餓死的,而是被打死的。

  因為他不聽話,搶了柔然孩子的吃的。

  他沒有名字,他阿母有時候喚他“小兒”,別人就都喊他“小兒”。

  他覺得他自己的父親有可能是看守奴隸的頭領,是因為在他阿母死後,他居然沒有被餓死,這個兇惡且狠毒的頭領有時候會偷偷給他吃的,或者是安排他干一些簡單的活兒,讓他能夠艱難的長大。

  也有別的奴隸大叔說那是因為他的阿母長的溫柔,所以首領大叔愛慕上她了。好笑,他的阿母一天到晚披頭散髮,就連他都快忘了他的阿母長什麼樣了,“溫柔”能夠讓野獸變成綿羊嗎?

  愛慕又是什麼玩意兒?

  他就這麼在柔然人中長大了,因為從小力氣大,身量高,他做著成年人做的活兒,過著豬狗一般的日子。

  後來,他們這群奴隸的主人要去南方的大魏打仗了,就把他們這群奴隸帶上作苦力。

  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是被驅趕上去的,大魏的騎兵兇狠,他們被驅趕出來騎著劣馬,去打亂魏兵的陣勢,讓他們無法繼續衝鋒。

  那一戰死了上百個奴隸,他的主人成功的讓鮮卑人吃了虧。他在那一戰中艱難的活了下來,卻因為全身浴血引起了主子的不快,被丟去了死營。

  進了死營,幾乎就等同於死了。他們平日裡頸子上懸著鐵鏈,只有作戰時才被放出來殺敵。

  他們幾乎沒什麼像樣的武器,而對上的卻是大魏精銳的騎兵……

  他終日受著棍棒、鞭笞、鐐銬、關押和饑寒之苦,只有在需要和鮮卑人對抗的時候才會被放出來,享受短暫的自由。

  而那短暫的自由,很有可能是拿性命來換的。

  有時候他想,他胸中的那隻野獸,大概就是那次在戰場上偷偷殺了一直nüè待他們的某個柔然人開始的。

  在嘗到了復仇的滋味以後,他心中的火焰開始炙熱的燃燒。

  有時,他正在幹著柔然人給他的活兒,會忽然停著不走,他覺得所遭受的一切是不應該存在的,是不合理的,他望著那些站在他幾步以外的柔然兵,會覺得他們都是惡鬼,然後那些惡鬼就突然給他吃了幾鞭。

  他有時候會反抗,然後遭受更痛苦的懲罰,他的心在日益一日的折磨中無可挽回的變硬了,從他人生中的第八個年頭起,到處都是敵人,從未有過善意。

  如今已經第十七個年頭了,他成為死營里活的最久的人,柔然人不再喊他“小兒”,而喊他“那個惡鬼”。

  他恨鮮卑人,也恨柔然人,所有人加於他的只是殘害。他恨這個世道,並下定決心,將來總有一天,他要和他們算帳。

  很快,能算帳的日子到來了。

  他們跟著這支隊伍南下,在主帳里做活,死營在柔然很常見,犯罪的奴隸和劫掠來的人口直接殺了是種浪費,往往就負責干苦力和骯髒的活,打仗的時候,丟出去做肉盾、人牆,什麼都可以。

  他是從七八天前感覺到這裡的柔然人不對。原本要乾的活兒少了一半,而每天都有許多柔然人出去“放馬”然後就沒有回來。

  他當然不會覺得柔然人出去倒霉遇見敵人全軍覆沒,那麼,他們一定是為了什麼,悄悄離開了。

  他趁著做苦力的時候記著數,柔然人每天出去的人數不多,但按照這樣下去,四天後營中就沒有多少人了。

  只留下奴隸和死營的牲人。

  還有同樣被留下來的上百個柔然兵。

  他心中的野獸一下子又跳了出來。

  他們每天被剩下的柔然人趕出來,在主帳外圍繞圈子,再被趕回來,做出一副營帳里還有人的樣子,但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無論是主將還是騎兵,兩天前就已經跑的沒有影子了。

  所以,當今日最後一批柔然兵離開主帳,他再一次被牽著“溜達”時候,這個胸有猛獸的男孩當著所有奴隸們的面搶了驅趕他的鞭子,用鐐銬敲破看守者的腦袋,將自己一直佝僂著的身子直立了起來。

  “柔然人都跑了!”

  他看著已經嚇傻了的奴隸們,將那血肉模糊的柔然人一腳踢到旁邊。

  “報仇!今天老子要做人!”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了起來。

  “做人!”

  主帳一下子就亂了,留下來的上百個柔然兵和幾百個奴隸開始拼鬥。

  奴隸們就像是放出囚籠的野獸,開始將所有的怒火傾瀉而出,劇烈的反抗了起來。他們還帶著鐐銬,穿著單衣,但此時此刻,身體的不自由已經不能阻止它們戰鬥的本能。

  他們開始搶那些柔然人的衣服,生吞他們的眼珠子,用手拔他們的舌頭……

  他們過去遭受的苦難,如今用一種可怕的方式又報復回柔然人的身上。

  哪怕只有一天而……

  他們要做人!

  .

  當賀穆蘭跟隨著庫莫提衝進柔然人的主帳之時,看到的就是這幅人間地獄一般的場景。

  賀穆蘭沒有見過動物園的獅子老虎們逃出來是什麼樣子,但大致也不會比這個更兇殘了。

  她甚至看見有一個柔然人被人用石頭砸成了肉泥的。

  原來他們聽到的喊殺聲是這樣來的。

  原來柔然人擊鼓不是集合,而是警示主帳中的奴隸叛變了。

  “啟稟將軍,是空營!”

  若干虎頭帶著人在營帳快速的搜尋了一遍,除了死掉的那些柔然人,沒有再看到一個柔然人的蹤影。

  “人都去哪兒了?”

  庫莫提看著前方還在廝殺的奴隸們。

  “他們見到大軍來了,為什麼不逃?”

  “這……末將不知。”

  若干虎頭的臉色也很蒼白。誰見到這一幕,心裡都不會舒服。

  “是瘋了吧?要不然就是中邪……”一個部將活見了鬼似的說道:“會不會把我們的人也影響了,又來次營嘯?”

  這些柔然的奴隸像是對來了魏兵毫無所覺一般,只顧著揮舞著手中的武器拼命的去砍殺那些柔然人,無論是死的,還是活的。

  這樣的情景,確實讓許多人想起了幾個月前去鎮壓的“營嘯”。但相比之下,那次的營嘯比這次奴隸的叛變平和多了,至少還沒有被剁成肉泥的情況出現。

  中邪?營嘯?

  庫莫提皺著眉,為這樣毫無理智的殘忍屠殺感到厭惡。

  “一軍,去把這些奴隸給……”

  “將軍,這些奴隸也許知道柔然人去哪兒了!”

  賀穆蘭知道鮮卑人對奴隸的態度,比柔然人對奴隸的態度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曾有過花木蘭放跑死營奴隸的記憶,知道這些奴隸有許多甚至就是魏人或魏人的後代,心中一時不忍,跳了出來。

  “這些奴隸能活下來的,都是驍勇能戰之人,又仇恨蠕蠕人,也許會告訴我們蠕蠕的動向。現在蠕蠕人都死完了,唯一的線索就落在他們身上。奴隸們不過都只是圖有口飯吃,有地方可去的可憐人,若是能收歸所用,說不定也是難得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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