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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也有另外一條,“若是手中確有人命又冥頑不化者,可就地格殺”。

  只是一旦開了殺戒,人人俱會膽喪心驚,原本只是對待格外狂躁的那些人,被這些已經嚇破膽的人一看,便成了“中軍趕盡殺絕”了。加之中軍原本就高高在上,更是讓人無法生出信任。

  這些倉皇失措的士兵有的只穿了薄薄的單衫,手拎著武器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也有的臉上眼淚鼻涕鮮血糊作一團,披頭散髮形狀可怖,但都還看的出都有理智,沒有瘋狂。

  “軍令如山,有同軍沖門,不可姑息,殺無赦!”

  門內的刑軍之人令聲一出,營牆上的衛兵立刻搭箭彎弓,指著那一群從左軍奔逃過來的新兵,大有再往前一步,she成刺蝟之態。

  “啊啊啊啊!老天不仁啊啊啊啊!”

  一個左軍的鮮卑甲兵號哭了起來,霎時間,已經自以為“逃離生天”的新兵們各個面無血色,握著的刀劍也捏的死緊……

  .

  “門裡的將軍,若不是沖門,可否暫時收容?”

  賀穆蘭的聲音一出,眾人頓時心下一凜,斜目望向賀穆蘭時,只見她神色間頗有傷感之意,語氣倒是頗為堅決,不似是因一時心軟而起。

  “眾位將軍,雖然左軍營嘯,但並非人人都是毫無理智之輩。既然軍令只是讓我們看守營門,那他們不要過這道門就是了。”

  賀穆蘭知道他們已經嚇破了膽子,或對同袍毫無信任可言,根本不敢再回頭。可前方無路,這等於是剛剛逃出生天又掐斷去路,就算不瘋,也把人逼瘋了。

  所以她冒著以下犯上的大忌開了口,一指門前不遠處:“讓他們丟下兵器,在那裡暫避吧。有黑一在此,就算他們真的突然發瘋,赤手空拳,也起不了什麼亂子。”

  賀穆蘭此話一出,黑一眾人紛紛附和。這些人都是新兵,乍一見這種慘態,都心有餘悸,再見這些人各個衣冠不整,顯然是還在睡夢中就遭遇營嘯,心中也是同情,替他們求起情來。

  先前在這裡傳令的軍官們早就已經去了左軍平息營嘯,此時在這裡的只有負責軍紀的刑軍官。那人聽了其他人的求情,冷笑了一聲:

  “你們這意思,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你們既然一力攬下這裡的防衛,那就把他們留下,只要等下別後悔就行。”

  說完也不再多言,只命眾門官把弓箭收起。

  這些新兵逃出生天,各個對黑營之人感激涕零,哆嗦著就在營門邊背風的地方互相擠作一團取暖,等候著亂勢過去。

  新兵們逃出左軍,在右軍營門前安置了下來,漸漸的,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往右軍涌。追繳趁亂生事者、或是已經瘋癲了追著人砍的瘋兵,也跟著這群新兵往右軍營門前追,一時間在新兵營救火的正軍們赫然發現人全在往右軍跑,一個個都傻了。

  同樣傻了的,還有守在營門前的黑營甲兵。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人全部開始往右軍營門前衝來。

  有些人被後面亂砍亂殺的人追趕,一邊跑一邊胡亂嚎叫,眼見著人越來越多,大有失去控制之嫌……

  “現在怎麼辦?”守在門外的大叫了起來,“裡面的人,放我們進去!”

  “現在不可開營門!擋住他們!”

  門內刑軍道:“既然你們任由前面的新兵竄營,就該想到有這種結果。”

  “便有一兩個瘋子,難道還要把所有人都當成瘋子不成?”

  賀穆蘭見花木蘭記憶里那些威不可擋的鮮卑武士,如今各個都如同喪家之犬般東奔西跑,心中實在是憋屈的難受。

  再一想到自己差點也被逼到這種境地,成為只知道以殺戮發泄心中恐懼的行屍走肉,她忍不住就暗自慶幸,好歹有同火相助,處處守望,讓她不至於成了個瘋子。

  “何人助我救人?”

  賀穆蘭左右一望,持著長槍就要上前。

  阿單志奇和狄葉飛一怔之後不知所措,他們的得到的指令是防止別人衝擊此門,卻不是救人。

  胡力渾胡亂叫喚了起來:“這些瘋子,若是我們跑出去了,他們趁機過來怎麼辦?要是以後說我們擅離職守……”

  “胡力渾,我也曾做過噩夢!那時候你們尚且能守我一夜,替我念經,為何現在又把他們看做瘋子?這些也是同袍啊!”

  賀穆蘭奔出陣前,“阻止那些發了瘋的人,自然就不會有人衝擊營門了,怎是擅離職守!”

  再往前,這些人就要被刑官下令給she死了!

  眼見賀穆蘭已經奔出陣去,阿單志奇和狄葉飛一咬牙,也跟著向前。那羅渾雖然不怎麼喜歡花木蘭,但看到狄葉飛跑出去了,不知怎麼的也提著槍跑了出去。

  狄葉飛奔出去了,那羅渾奔出去了,阿單志奇也奔出去了,餘下眾人面面相覷,見門內刑軍沒有制止,便也跟著火長去救人。

  只見賀穆蘭手持長槍,卻把槍尖朝後,只拿著那棍頭兒橫掃開來,端的是聲威驚人,掃倒一片新兵。

  “將軍有令,不可衝撞營門,不想死的就此止住,莫要再向前!”賀穆蘭槍若游龍,不管是瘋了的還是沒瘋了的,通通掃了過去。

  她奔出陣來是怕這些人真跑到營門前去送死,後面的阿單志奇等人見了也有樣學樣,左軍的新兵許多都已經累得不行了,黑一的生力軍一投入戰鬥,立刻紛紛跌倒在地,爬不起身來。

  只是衝過來的人多,而賀穆蘭幾人少,又是逆著眾人的方向,自然顧此失彼,打倒了這個,又跑了那個,賀穆蘭饒是武藝精湛,拿著個沒有槍頭的倒槍立在中央,左掃右盪,顯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憐。

  那羅渾卻比賀穆蘭狠戾的多,他專門撿從賀穆蘭身邊跑掉的新兵對付,他槍法就狠辣,即使不用殺招,幾招下去,不是戳中膝蓋,就是掃到太陽穴等位置,若說賀穆蘭是攻擊範圍大、他就是攻擊力強,在賀穆蘭旁邊倒下無非就是疼些,在他手裡,幾乎是人人帶傷。

  賀穆蘭一邊制止眾人往營門邊走,一邊不停呼喊:“莫要衝營,放下武器,到一旁抱頭蹲下!瘋兵自有人對付!”

  只是哪怕她聲音已經喊到嘶啞了,也沒有幾人真聽她的話去。當她格開一個發狂著胡亂揮舞著刀子的新兵,將他一棍掃倒在地時候,那新兵抓著她的槍尾,失聲大號。

  “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在這裡!”

  賀穆蘭看著他倉皇的眼神,突然就想到了被人掃下馬的自己。

  明明以為已經找到生路了,卻生路斷絕,幾欲喪亂的自己。

  原來那時候的自己,是這個樣子嗎?

  在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當面對險惡的人性時,已經沒有了以往的謹慎堅毅,而是只顧著自己的恐懼,封閉住自己的眼睛,封閉住自己的耳朵,看不清任何東西?

  她沒有拔出槍尾,反而往前一送,在他的額頭輕輕戳了一下。

  “你不會死。”賀穆蘭柔聲嘆道,“清醒過來,才有活路。”

  棍頭搗在額頭的重量讓號叫的新兵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眼睛裡有什麼東西重新開始聚焦。

  “我……沒死?”

  “不,你又活了。”

  賀穆蘭輕輕抽出他手中的長槍,開始向下一個新兵走去。

  請活過來吧。

  她記憶里的鮮卑人,是悍不畏死,永遠不會向敵人求饒的勇士。

  他,他,她,包括她,都應該是記憶里的那些鮮卑人才是啊。

  怎麼能讓“他們”都死去呢?

  他們應該重新活過來。

  ***

  賀穆蘭是右軍新兵營里真正的無冕之王。無論是武力、臂力還是箭術,她都是讓新兵們嘆為觀止,各種羨慕嫉妒恨的存在。

  但一個人僅僅是武力強大,只會讓人懼怕,是很難讓人升起敬佩之心的。

  若說花木蘭是小心翼翼,因為“隱忍”自身的強大,和周圍人達到“同步”的感染力的話,那賀穆蘭就是因為有“自知之明”,因為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知道自己有什麼缺點而努力去正視自己的感染力。

  她奔出去時,很多人都知道她是要攔下那些新兵,不讓他們沖營。可當他真的逆著人流,以一己之身開始在一群人里竭力阻止別人向前時,即使他們明白她要做什麼,還是忍不住發出嘆息。

  倒轉槍頭,不願意讓任何一個人真的枉死在她的槍下,在這種亂勢之中,是一種愚蠢也是一種浪費時間,任何正常人都應該像那羅渾、或者像阿單志奇和狄葉飛兩人一樣,先考慮保全自己,再盡力讓別人失去行動能力。

  可這樣吃力又不討好,而且還浪費時間的事情,因為花木蘭強大的武力,變成了一種可能,也讓人暗暗駭異。

  賀穆蘭漸漸突入左軍那群人的後方,對上了那些已經瘋癲之人。看到他們,賀穆蘭就仿佛看到了自己若不能再正視戰爭的殘酷,將會變成的樣子。

  她不要變成這樣。

  她也不能變成這樣。

  “給我撒手!”賀穆蘭一盪槍身,將手中的槍尾重重地敲在了舉刀之人的手腕上。

  狂亂者腕骨碎裂的聲音清晰的傳了出來,這原本不該是在雜亂環境中被人聽見的聲音。正因如此,賀穆蘭赫然發現自己又重新進入了“入武”的境界。

  周圍的一切清晰的猶如放慢了時間,此刻的賀穆蘭無悲無喜,無憂無懼,仿佛她就是天生的戰士,要以一己之身對抗一切。

  從今爾後,她將毫無畏懼,堅如磐石。

  ***

  由於賀穆蘭和黑一的介入,從左軍沖營的新兵們都在營門三丈之前停頓了下來。這樣的結果雖然令人意外,卻也不是特別讓人吃驚。

  那些從左軍跑過來的新兵本來就是嚇壞了的兔子,此時有一隻猛虎帶著各種猛獸將他們攔了下來,就算之前再怎麼慌亂,本性中對強者的依從也會讓他們恢復理智。

  誰也不願意將屠刀對準兄弟,有這麼一個自願當出頭鳥的人莽撞一把,營牆後許多抓著弓箭心中憋屈的刑軍和門衛都紛紛鬆了一口氣。

  倒臥在地上的左軍新兵們,很快就被中軍和右軍聞訊趕來的將領們帶離了營牆前,就算以後吃了軍法,法不責眾,性命應該是保重了。

  臨走前,當這些將領們看見進入了“入武”狀態的賀穆蘭,倒提著長槍,一步步走回營牆前時,這些人已經看不見她身邊的其他人了。

  入武是一種何等玄妙的境界,許多武將一生對此可遇而不可求,這屬於武人之間天生的互相感應,是對強者的認同,也是對破而後立者最好的禮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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