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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徭役一般都在沒有什麼農活乾的冬天,所以城樓才像是剛修過的。

  城門官反覆叮囑,說是壺關城內因為地勢原因所以道路狹窄,進城後不可以騎馬奔馳,所有人都必須下馬。賀穆蘭知道古時候每個城的“城規”大多跟這個城的父母官以及人文風俗有關,所以欣然接受,入鄉隨俗的牽著馬和阿單卓步行入城。

  賀穆蘭通過進城後的一系列觀察,已經對壺關這個城有了初步的印象,而且不壞。她將自己的推論說給一旁的阿單卓聽,阿單卓聽完後直點頭,露出一副佩服的表情:“花姨懂的真多,我就看不出來。”

  “你跟著我出來遊歷,並不是要做我的隨從,而是要注意一路上的見聞,多多思考。你武藝不弱,日後進入軍中應該至少也是個百夫長,有時候多觀察一點,手下就會少丟幾條人命,不要只顧著跟隨我,多看,多問……”賀穆蘭見阿單卓鄭重的點頭,也忍不住輕笑:

  “不必那麼緊張,你如今還年輕,我也不是責怪你或者教訓你。”

  “我知道,花姨是想教我。”阿單卓笑的露出了白牙,“我不會辜負花姨的教導的。就算我以後做不了百夫長,也不會讓您丟臉。”

  “我要你給我長臉做什麼?我自己還不夠有面子嗎?”賀穆蘭開了個玩笑,“只要不作jian犯科、殺人放火,能做個自食其力的人,就算是對得起祖宗父母,對得起痴長的時光了。”

  “花姨還在想前幾日那些強人?”阿單卓聽出了其中的惋惜。

  賀穆蘭怔了怔。

  “是啊……”她露出在意的表情,“上黨的吏治看起來不壞,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強人呢?”

  多想也是無益,賀穆蘭一路行來,才知道這個胡人和漢人共治的國家有多麼混亂:“三長制”造成一個地方的政令常常朝令夕改,而“宗主督護制”更是給了不少走投無路的百姓一條生路,以至於百姓對朝廷的認同感明顯沒有多少。

  相對於鮮卑人從奴隸部落制剛剛轉變沒多久的忠誠,漢人大部分是以一種敷衍的態度在生活。而雜胡因為處於社會最底層,除非投效軍中殺出一條出路,幾乎就沒什麼可以堂堂正正立於世上的路子。

  如今吏治敗壞,官員腐化,苛捐雜稅多,徭役也多,偏偏地廣人稀,漢人大多南遷,留下的都是自古住在這裡的漢人,即使鮮卑人都遷徙進入黃河流域也沒有多少。若不是拓跋燾打了十幾年的勝仗,從北方柔然和周邊諸國擄回來上百萬的人口牲畜,怕是早生出亂子來了。

  等天下承平久了,人口再爆炸式增長,關外搶奪回來的牲畜就不夠吃了,牲畜和莊稼不一樣,牲畜也是要糧食糙料餵的,這些都需要人力和地里的出產,現在吏治又這麼**,官逼民反是遲早的事。

  賀穆蘭能看到的只有這麼遠,該如何解決確實一籌莫展,所以她也只能大致將自己的看法和阿單卓說了一路。

  待兩人走了好長一截後,才發現不太對勁,身後有個老人一直跟在後面,跟了好長一段路。

  因為他的舉止太像是普通路人,又跟在馬後,加之賀穆蘭和阿單卓一直聊得出神,以至於兩人都進入城中許久了才發現他的存在。

  “這位老人家,請問您跟著我們有何事嗎?”賀穆蘭發現老人以後立刻停下腳步,禮貌地詢問。

  “無事無事,就是聽到你和這位晚輩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不知不覺聽了一路。”那老人家摸著白花花的鬍鬚笑眯眯的回她,眼神里都是欣賞之意。

  “看你們的穿著打扮,又說的是鮮卑語,兩位都是鮮卑人?”

  “是,我們都是鮮卑人。”

  賀穆蘭點了點頭。

  “如果老漢沒看錯的話,是軍戶出身。”那老人家看了看兩個人的馬,又了看他們的佩劍,“能用這樣的武器,至少家中有做到郎將的家人哇。”

  軍戶能有自己固定用的武器,除了是家傳的武器,像陳節那樣,就只有軍中的郎將才能調動軍中的鐵匠為其修理兵器,或是量身打造合適趁手的兵器,所以這老者才有這麼一提。

  “不,我父親只是個普通的火長,而且去世許多年了。家中也沒有人做到郎將。”阿單卓實誠地搖了搖頭。

  “咦,這重劍一般軍戶可不會選了做兵器啊……”那老人家看到賀穆蘭的磐石,不由得笑了:“難怪難怪,名師出高徒,才用一樣的兵器。”

  賀穆蘭與阿單卓和他才是初見,當然不可能交淺言深,聽到老人家的話,賀穆蘭只是微微一笑,但笑不語。

  “兩位來我們壺關,是路過還是走親訪友?”

  “雖是路過,不過怕是要盤桓兩天……”

  那老人一聽,笑的更慈祥了。

  “老漢和兩位有緣,若是兩位不嫌棄,可去我家暫住,我那兒子在外辦差,常不在家,招待兩位還是可以的。”

  “還是不用了老人家,我們去找個客店便是……”

  “客店哪裡有我家方便?你們這麼多東西,放在客店也不安全吧?況且兩位要了解壺關的情況,還是找個本地人做嚮導比較好啊。老漢什麼沒有,時間卻有大把,陪兩位到處走走還是行的。”

  賀穆蘭並不是多疑的人,而且本性也趨於“人性本善”這一面,可即使如此,碰到一見面就直呼“有緣”的陌生人,而且被邀請到別人家住還是很少見的。

  所以賀穆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問這位老人家:

  “這位老人家,還未知您如何稱呼?”

  “我姓蓋樓,名侯。不過此地人大多喊我‘樓老’。”

  賀穆蘭聽到這姓氏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問他和花家的弟媳“屋引”有啥關係。一個姓“蓋樓”,被人稱“樓老”,一個姓“屋引”,被稱作“房氏”。

  第二個想法,就是“蓋樓”和“蓋吳”好像。

  “蓋樓?老人家是我們鮮卑蓋樓氏族之後?天啊,那是我祖上的主家。”阿單卓慌慌張張地對他行禮:“小子叫阿單卓,出身武川阿單氏族。”

  賀穆蘭這才猛然想起來,蓋樓也好,屋引也好,都不是漢人的姓氏。

  搞半天這個一身漢人打扮,一直在城門邊晃悠的老人家竟不是漢人?

  “阿單,啊,那是個能征善戰的家族。”樓老笑著點了點頭。“我們這番也算是認識了,我剛才說的話,兩位意下如何?”

  “樓老,不知道您為何非要邀請我們去您家呢?”賀穆蘭苦笑,“既然已經到了城中,我們就沒想過還要借宿了。”

  “都說了是有緣啊。”樓老熱情地說道:“我也是鮮卑人,自然會對同族看重一些。你說話風趣又頗有道理,我想多和你說說話,你就看在我一個老漢離鄉多年,好不容易找到合眼緣的同族,就和我結交一二吧。”

  賀穆蘭注意到這位老人用了好幾個“緣分”、“合眼緣”之類的話,心裡有些確定他是信佛的。

  鮮卑人和不少胡人信佛,因為佛祖便是胡人。“緣分”這種說法佛教徒最愛用,這可不是後世,“有緣”是口頭禪,司空見慣的言辭,“緣法”此時還是專業術語,並沒有傳播開來。

  “既然樓老都這般盛情邀請了,那我們也就不推辭了。在下先謝過樓老的招待之情……”賀穆蘭彎了彎腰行了一禮,“我叫木蘭,樓老喊我木蘭就行。”

  木蘭是富饒的意思,類似於漢話的“富貴”,鮮卑族中叫這個的實在太多,所以蓋樓侯也沒多想,答應了一聲就引著他們往自己家而去。

  ***

  “花姨,我們還是走吧。”阿單卓看著眼前兩排迎接上來的家奴,感覺腿肚子有些發抖,“我我我在這裡會睡不著覺的。”

  “你別說你,我都不敢進去。”賀穆蘭嘖著舌看著面前的排場,再看著面前寬廣的府宅,心中七上八下。

  這可和袁家鄔壁不一樣,袁家鄔壁里住著幾千人,所以才做的亭台樓閣、角房倉房齊備,還有田地在其中開墾耕種。

  可是這間大宅占了壺關城地勢最高的中心位置,而且看占地絕對不小。雖然知道蓋樓家是個大族,這老人在這裡也一定不是什麼白身,土鱉花木蘭和土鱉阿單卓還是嚇了一跳。

  “兩位不要緊張,這房子原本是漢代一位貴人的府邸,後來荒棄於此,我家到了此地後,就將它整理了出來居住,實際上沒耗費什麼功夫。”樓老看了阿單卓和賀穆蘭的樣子也是好笑。

  “我先領兩位去客院休息,等晚上接風洗塵的宴席好了,我再去派下人請二位赴宴。”樓老吩咐幾個力士牽著賀穆蘭等人的馬去馬廄餵料洗刷,然後指引賀穆蘭和阿單卓去中院。

  一路上,無論是長廊還是庭院,是池塘還是花園,賀穆蘭和阿單卓都不敢亂看。他們就像是無意間闖進了富貴人家的窮小子,連路都有些不會走了。

  他們被安排在兩間相鄰的屋子裡,同住一個院子,這個安排讓他們鬆了口氣,好歹住在一起,有個照應。

  到了住處,放下東西,賀穆蘭請院子裡伺候的人送了洗浴的木桶和熱水來,要在臥房相鄰的浴房中沐浴。阿單卓估計也是有了一樣的請求,整個院子裡下人快速而無聲地來去,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賀穆蘭從正月離家奔波了快一個月,幾乎沒有怎麼好好的休息過。在客店的時候,洗熱水澡特別麻煩,而且澡桶也不乾淨。真趕路的時候,鞋襪都無法保持乾淨,就算再洗腳,也不可能馬上沒有味道。

  在這個進屋就要脫鞋、睡覺沒有床,說話是跪坐的年代,腳臭是一件非常沒有禮貌的事,可是你都長途跋涉了,不腳臭的可能幾乎是沒有。

  現在賀穆蘭一想,她一直覺得獨孤諾穿鐵靴,所以那天屋子裡才會散發出那般氣味的腳臭,這想法一定是冤枉他了。

  ——事實是,過來求親的十四兒郎應該各個都有臭腳。

  什麼?你問花木蘭有沒有?

  賀穆蘭懶洋洋的低下頭,在浴桶里搓了搓腳丫。

  莫須有吧。

  “這位大爺,要不要為你揉搓下頭髮?”

  “不用了,晚上還要赴宴,這個天頭髮濕了不好干,明日清早再……”賀穆蘭已經泡的暈暈乎乎的,隨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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