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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蘭聽著那一聲聲嬰兒的啼哭,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無論她做出什麼選擇,最後總是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難道不是一種上天的眷顧嗎?
她抬起眼,望著前方可以稱得上可怕的場景,在柔然人堆積成山的可怕場景里,她卻找到了一種久違的平靜。
這是她第一次,按照自己的意願出戰。
這是她第一次,進行這種不用在死者戰死後立刻砍去頭顱、剝去衣甲的戰鬥。
這是她第一次,在日出後看的不是赤條條的無頭騎士,而是完全能看得出是一個個稱之為“人”的情景。
若干人在大笑過後,和所有參與了這次戰鬥的牧民們喊叫了起來。
“你們看到了,只要有與之一戰的決心,和提早做好應對之法的智慧,即使是再厲害的蠕蠕人,也不能把你們當做畜生一般的屠戮!”
“我們來自黑山,但我們畢竟不可能永遠留在你們身邊,可是今晚經歷過這一切的年輕人,你們都已經成為了真正的戰士。保護你們的家族,保護你們的牛羊,保護你們的牧區,將今晚的事情宣揚出去,將對付蠕蠕人、保護帳篷的辦法告訴所有人!”
若干人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來:
“把那群蠕蠕們從敕勒川趕出去!”
“趕出去!”
“讓這些只敢晚上偷襲的耗子們都死在耗子洞裡!”
“殺殺殺!”
“餓死他們!累死他們!”
.
回程的路上。
“這麼大的功勞不要了,不可惜嗎?”
花木蘭和若干人累的挺慘,可是必須要在正午之前趕到軍營里去。
時間已經不多,他們只能儘快啟程。
若干人告訴牧民們自己和花木蘭來這裡幫他們已經是違抗軍令,希望他們不要說出他們的樣貌和特徵,若是真有人問起,就說是正好巡邏在這附近的不知名將軍和士兵就是。
牧民們雖然感激他們的幫助,但更感激的是他們將蠕蠕可怕的妖魔形象從心中抹去。
今後他們的夜晚將變得無比安寧,再也不會活在各種恐懼里。
“有什麼功勞呢?你說殺敵嗎?那本來就是我們的活兒。”若干人搖了搖頭。“我們脫離隊伍出來私自行動,原本就犯了軍規。就算我說是我指揮牧民們殺了幾百蠕蠕人,誰會相信?我們知情不報,反倒自己跑來糾結一群牧民攔截蠕蠕人,要是我們的主將知道了……”
他皺了皺鼻子。
“我已經證明了我從漢人那學來的東西沒錯。有朝一日,我總會一飛沖天,真正的率領千軍萬馬出戰。”
若干人暢快地笑了起來。
“能夠這樣指揮一次戰鬥,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知道嗎,我以前都是指揮小羊,然後給羊羔們下各種絆子。我想要給火長他們報仇,我也報了。”
“有什麼仇比這種報的更為徹底呢?”
他伸出雙臂,迎接糙原上清晨的風:
“從此以後,整個北方糙原的牧民都會成了他們的敵人!只要他們分散開來,集合在一起的牧民就會給他們迎頭痛擊,可是他們若要集合,糙原上發現他們行蹤的牧民就會和我們通風報信。”
“此一戰,蠕蠕不再可怕,蠕蠕將會成為牧民們得到戰馬、鐵器和獎賞的對象,除了黑山十萬甲兵,他們又多出數萬的敵人!”
他振臂一呼:
“哈哈哈哈!只要我一想到我干出了這樣的事情,心中實在是痛快!”
“若干人……”
花木蘭看著他有些癲狂的笑臉,忍不住出聲讚嘆。
“嗯?”
“你以後,也許真的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
“哈哈,你也是,像你這樣的勇士,走的比我要容易的多。”
“不,我們是不一樣的人,走的路也不一樣。”
花木蘭吸了口冷冽的空氣。
“我覺得,你比我更了不起。”
“咦,你這樣說的話……”
若干人腆著臉湊了上來。
“做我的人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做我的人可好?
花木蘭(挽袖子):來,打一架在說。
☆、第88章 第四個火伴(五)
花木蘭和若干人回到了軍營,卻幾乎沒有引起別人的什麼注意。沒有多少人會關心兩人離開軍營後的行蹤,徹夜巡邏回來的戰士有時候會睡上一天,貿然打擾反倒是一種錯誤。
花木蘭的同火還有可能好奇花木蘭身上為何有那麼重的血腥味,若干人回到的是空蕩蕩的帳篷,他靜靜的在帳篷門口站了一會兒,沒理會四個家奴擔憂的神情,將自己埋進被褥中,準備睡個地老天荒。
“你身上怎麼那麼臭?遇見蠕蠕了?”
花木蘭的火長狀似無意地問了她一聲。他甚至發現她出門帶的刀槍都換了,只是花木蘭大概刻意找了和她之前用的類似的,所以不熟悉的人看不真切。
花木蘭也被自己身上鐵鏽一般的血腥味道噁心的不行,但她不想和自己討厭的人囉嗦什麼,一邊隨口丟下句“打點狼填飽肚子”,一邊拿起自己的布巾就往外走。
只有這個時候,她分外的覺得身在軍營里是非常糟糕透了。軍營里洗澡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大部分人常年只是糙糙擦上一回,頭髮則是解開來用布巾隨便擦兩下就繼續束起來,有時候離得近了,那味道幾近讓人作嘔。
在軍營里,要想知道一個人地位高不高,其實聞一聞就知道了。新兵營幾乎是沒什麼條件沐浴的,也不給休沐的時間。到了正營,雖然有休沐的時間了,但是那時候你只想休息,根本不想從好遠的地方提冷水回來,或者跑去更遠的黑水河裡沐浴。
能夠經常洗澡的,大部分都是有親兵的將軍或者帶著家奴、軍奴之類的高門子弟。像花木蘭這樣即使洗不了澡也要擦一擦的,簡直就是異類。
到了冬天,隨處可見散著頭髮在陽光下互相抓虱子的兵卒們。花木蘭剛剛到新兵營的時候,不得不一個人睡在最角落裡,用布巾纏著頭才敢入睡。
“花木蘭,你又來喝冷水?”火灶營的灶兵見花木蘭來,忍不住也有些唏噓“你這樣可不行,一直喝冷水填肚子,會生病的。就算以後吃的飽了,老了肚子也會落下毛病……”
他只是一個灶兵,管著水火之事,糧食卻不歸他管。同情歸同情,他也不會因為同情就把自己的食物分給花木蘭去吃。
灶兵本來食物就少。
“勞煩問一下,有沒有熱水?”花木蘭露出一個“抱歉”的表情。“若沒有熱水,冷水也行。我要擦個身子。”
“灶上在燒,我分你一盆吧。還在後面?”灶兵說的是牲畜間。“今天沒殺什麼東西,你擦完了記得把水倒到地上衝下雞糞,我有好幾天沒打理了。”
“嗯。我拿個桶。”花木蘭從灶間的雜物房裡搬出自己放在這裡的木桶,將灶兵分給她的熱水倒進桶里,又兌上冷水。
她單手提桶,另一隻手拿著乾淨衣服和布巾,往火灶間後面的牲畜間而去。
灶間的火兵都露出嘆為觀止的表情看著花木蘭的背影,無論看多少回,都覺得這個人只做個飯都吃不飽的小兵實在是委屈。
他們要有這樣的力氣,也就不會只做個火頭兵了。
.
牲畜間。
這裡是她找到最合適沐浴的地方。火灶營經常屠宰動物,熱水是常年都有的,牲畜間因為經常拔毛扒皮,沒有什麼人會進去。花木蘭穿著髒鞋進屋子,再走到最裡面屠夫們換衣的地方,把門一關,就可以隱蔽的清理自己。
當然,灶上的熱水冷水、這小房間隨意使用不是無償的。花木蘭閒著無事的時候,會來灶上幫著砍柴。這樣的活計對她來說不算什麼力氣活,這麼長時間以來,還可以說得上是皆大歡喜。
她不知道這樣憋屈的日子要過多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發現自己女人的身份。今日裡她是頗受排擠,所以才不引人注意,可是下次大比之後,她勢必就要顯露出自己的本事。到那個時候,同僚要一起邀請去洗澡、尿尿、更衣,她該怎麼辦呢?
越想越煩躁,花木蘭胡亂擦了幾下,又解開頭髮清洗了一番,莫名的委屈突如其來的就這麼襲上了心頭。
滿地血污、又臭又噁心,屋子到處掛著殺豬宰羊時穿的髒衣,時刻還要擔心那道門會被打開。
她就在這樣的地方清理自己。
若是以後她能混到有自己的親兵……
她把污水潑到地上。
‘一定要找個乖巧聽話又能幹的。’
一定。
***
花木蘭清理完自己,帶著一堆髒衣服去清洗時,聽到了那些竊竊私語。
很多人都說要知道右營的各種秘聞異事,只要往各種軍戶、軍奴和親兵們清洗東西的地方扎堆就行了。花木蘭是到了這裡以後才發現,不但是女人喜歡在背後說人是非,原來男人也喜歡。
小到哪個人尿頻尿急,大到某個人可能不舉。今天是他家將軍心情不好,明天是他的隊長回帳傻笑,總而言之,花木蘭只是參加了幾次這種討論,就被男人們各種葷素不忌的段子嚇跑了。
但今天他們討論的問題,讓她不由得止住了腳步,沒有離他們很遠。
“苟將軍那一隊的人馬,死的實在太慘了。”一個親兵一邊嘮叨一邊刷著靴子。“五百人幾乎全軍覆沒,能活下來的這輩子也都毀了,只有一個人,聽說臨陣脫逃,活了下來。”
“這等懦夫!竟然拋下火伴逃跑?”
一個軍戶往地上啐了一口。
“叫什麼名字?下次見一頓揍一頓!
“你可揍不到人家,人家自己有‘老子’。他家大人大概是知道他有多弱,出門還給他帶了四個家奴,各個膀大腰圓,身材魁梧。你這樣的,一個人上去,別說揍他一頓,就是連頭髮絲兒都摸不到。”
那親兵笑話了他兩句,“不過,那若干人好日子也到頭了。那軍里活下來的兵卒去告他臨陣脫逃了。這罪要坐實了,重則斬立決,輕則從重捆打。聽說這人在家中沒吃過苦,從重捆打,和斬立決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樣的人,該!就算打不贏,死也要死在一起。否則人人一看敵眾我寡就跑,這仗還怎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