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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

  “師兄!”

  “哎。”

  “師兄師兄師兄!”

  “哎……哎,你煩不煩啊!”痴染拍了小師弟腦門一記。

  然後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賀穆蘭和阿單卓體貼的離開這間房間。接下來的時間是屬於這師兄弟、師徒三人的私人時間。

  賀穆蘭和阿單卓站在這間角落客房的廊上,半是幫這三人守門,半是平靜心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花姨。”阿單卓揉了揉眼睛。“我真是又難過,又高興。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心裡墜墜的又酸酸的感覺。出來……出來找您,實在是太好了!”

  他的守護神再也不能馳騁沙場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的“父親”變成了一個女人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是一個這麼好的人,她是一個完全和他這十八年來的想像,不,比他這十八年來的想像還要好的人。

  這就夠了。

  那些懊悔和震驚,那些迷茫和傷心,都隨著見到她、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花姨這樣的人了。

  “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便是如此。”賀穆蘭不可能知道阿單卓心裡在想什麼,所以她只單純把它當做是少年出外冒險後的一種感嘆,“等你走的路多了,感悟也就會更多。”

  “不,不是那種……”阿單卓有些語無倫次。“愛染遇見您,我遇見您,還有痴染師父遇見您,都太好了。我們的人生原本根本不該是這樣的,但因為遇見了您,突然變得好像和正常人沒有什麼不一樣了。”

  “這並不是說因為您,所以我們才從如何惡劣的環境中解脫出來,而是說,您讓我們覺得,日子就該是這樣過的。錯的不是我們,而是其他別的什麼事情。”

  阿單卓磕磕巴巴地說:“賀光……不,太子殿下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即使他被您打了屁股,心中卻沒有生氣。”

  “您讓我們覺得,你,我,還有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至少,這張臉孔後面的東西,是一樣的。我不懂佛法,可是我覺得愛染說的‘眾生平等’,應該就是我感受到的這個樣子。”

  “你小子收了太子殿下多少好處,這麼替他說好話。”

  賀穆蘭被阿單卓的誇獎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難為情的岔開了話題。“那天我揍了他屁股,你陪著他,他難道一句氣話都沒有嗎?”

  “沒有,他和我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事。”阿單卓撓了撓頭。“花姨,太子殿下雖然和我說了許多事,但我雖然笨,心裡卻還是清楚……”

  “……太子殿下怕不是跟我說的,而是因為您生他的氣,想要借我的嘴說給你聽的。”

  “但,但是我一點也不生氣他這樣做。”他因為緊張又結結巴巴了起來:“那,那個,我覺得您可以聽聽。我,我是這麼覺得的。”

  賀穆蘭感興趣地挑了挑眉。

  “哦?太子殿下居然懂找你這個小子‘曲線救國’?他說什麼了?說了他肆意利用別人同情心是因為哪些苦衷嗎?”

  即使有苦衷,無非也就是“為了自保”、“為了拯救天下萬民”那一類。

  那樣從小就是以太子之身長大的孩子,能有什麼其他的理由?

  “他沒和我說救國的事情。”阿單卓眨了眨眼。“他說了他的母親和妻妾們。”

  “咦?你們兩個小孩子在挨打後就說這些事?抱在一起痛哭後聊起女人?”

  賀穆蘭倚著走廊的欄杆,縮了縮脖子,無聲的笑了。

  “啊,他不會覺得我讓他想起了他的母親吧?”

  賀夫人那麼凶嗎?

  還是說,他其實喜歡被人打屁股?

  “不是。太子並沒有說你的不是。”

  當然,也沒有說她多好。

  阿單卓也覺得這寒冬的天氣太冷,他靠著牆壁,用流利的鮮卑語開始說著拓跋晃的故事。

  只有用母語說話時,他才覺得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

  “太子陛下雖然是五歲才被立為太子的,但是他生下來的那一年,他的阿母賀賴夫人就被陛下賜死了。”

  阿單卓說起“賜死”的話,生生打了個寒顫。

  鮮卑人之前是沒有“子貴母死”這種規定的,等大魏建立後,母族權勢過大,才有了這麼殘酷的規矩。這樣的規矩雖然贏得了大魏後宮的平衡,但對於許多妃子來說,一方面希望自己的兒子受寵,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兒子變得平庸,已經成了她們永恆的矛盾。

  “太子殿下說,當時活過了百日的男孩子就他一個,陛下認為這是上天的預示,所以心中其實早就已經把他當做了太子的人選。賀賴氏太過強大,陛下想要親自教養太子,便只能選擇‘子貴母死’。”

  賀穆蘭抿了抿唇,感覺身上更冷了。

  “太子殿下現在那位受寵的長子之母,是神鹿二年大破柔然後帶回來的柔然公主。花姨應該是那次大點兵入的黑山大營?”

  “嗯,我是剛剛改年號那年替父從軍的。”賀穆蘭點了點頭。

  “當年為了安撫柔然的降軍,陛下就把這位柔然公主閭氏賜給了太子殿下為妾室。因為她的身份尷尬,那群柔然人又急需得到大魏的認同,所以在太子殿下能夠人事那年,竇太后就安排了這位公主和他同房。第二年,這位公主產下了皇長孫殿下。”

  阿單卓還是正宗的“童男子”,說起這樣的事情,不免有些臉紅。

  “殿下他,是非常厭惡現在‘子貴母死’的規矩的。他從小在宮中孤孤單單的長大,看見所有的兄弟都有母親,而只有他沒有。即使他身為千金之軀,可是哪怕和世界上任何一個普通的小孩子比,他都比他們少了一件最寶貴的東西。”

  “他說他永遠背著‘殺母’的罪責,沒有一天能夠原諒自己的罪孽。無論是祭祀也好,還是見舅家之人也好,他從來都沒有辦法挺直脊樑,勸說自己這和他毫無關係……”

  “花姨,我想了想,若是我的父親因為我的出生殺了我的母親,我大概也會這樣吧。即使父親再怎麼厲害,阿母是誰也不能替代的。”

  阿單卓低了低頭。

  “太子殿下活的很辛苦。他被立為太子,那是因為比他年長的兄弟全部都死了。可他被立為太子後,後宮裡陸陸續續還是有了許多男孩。他必須要比所有的兄弟更加努力,才不會被拋棄。他沒有阿母在宮中庇護,陛下又常年征戰,臣子們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他只能抓緊一切可以給他提供幫助的力量,一步步走到今天。”

  阿單卓看著賀穆蘭,極為認真的說道。

  “他說他一定要登上皇位。因為如果不那樣的話,他的母親就白死了。”

  賀穆蘭的喉嚨動了動,她感覺喉間有些微澀。

  “他說他不能死。因為如果那樣的話,他那個得寵的兒子就會很快被立為太子,一旦他的兒子變成了太子,他那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妻子,也馬上就要被賜死。”

  “若是登上皇位的時間能拖的再久一點,他的兒子就可以記得母親的臉孔,他也能想辦法一點點改變這些陳規陋習。”

  “他不想讓自己的任何一個兒子變成沒有阿母之人。他說他憎恨鮮卑人這種不合理的規矩,可他現在力量弱小,根本就沒有任何撼動它的能力。”

  “他想當皇帝。因為只有那樣,他才能讓他的兒子、孫子、子子孫孫,都不需要承受沒有母親的的殘缺人生。”

  阿單卓的口中因為連續不斷的說話而冒出一陣陣的白氣。

  這個寒冷的冬夜,說出這麼一大段話,喉嚨一定會因為吸入冷氣而像刀割一般的疼痛吧?

  可是為了這樣的太子殿下,他甘願喉嚨疼到說不出話來,也要把想要說出口的東西說清楚。

  “我覺得,太子殿下他,應該不是因為怕死,所以才不想死的。”

  他頓了頓。

  “他也應該不是為了自己,才想做這個皇帝的。”

  “花姨,他根本就不是為了找‘保母’才來到梁郡的。”

  賀穆蘭的臉像是被刀子割過一樣火辣辣的燒了起來。阿單卓此時單純的眸子,竟讓她有一股低下頭去的衝動。

  “太子殿下他……他是想要讓大魏從此以後都不再有‘保母’的存在,所以才來找您的啊。”

  ***

  這些話壓在阿單卓心頭很久,早就想和賀穆蘭傾訴了。

  但他畢竟實在太過崇拜這位長輩,所以即使心裡被壓的很難受,卻不想冒著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花姨的好感,去討人嫌的主動說起這樣的事情。

  他心裡清楚無論是“花將軍”還是“花姨”,都不喜歡朝廷上的那些事情。所以在只是有一些交情的新朋友,那位尊貴的太子殿下,和他尊敬的花姨之間,他可恥的選擇了後者。

  但他總是忘不掉那些寒冷的夜晚中,冰冷的仿佛鑌鐵一般伸到他懷裡的雙腳;也忘不了那個因為沒有廁籌而紅著臉求他去尋一副的靦腆少年。

  他的阿母曾說過,只有心裡缺了什麼的人,才會一天到晚手腳都是冷的。心中什麼都不缺的孩子,身上一定都是暖烘烘的。

  那些個夜晚,他經常想起阿母的這句話,但很快的,他就嘲笑起自己:

  ——怎麼看,什麼都不缺的都應該是這個一看就是錦衣玉食、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少爺,而缺了什麼的,明明應該是自己這個從小就和阿母相依為命長大之人。

  太子殿下,不,賀光他,至少在暴露身份之前,是真的把自己當做普通人一般和他做朋友的。雖然偶爾有口角,雖然他們都會在花姨面前爭寵,雖然晚上他會搶自己的被子,還會把冰冷的手腳都塞在他的懷裡,讓他突然激靈一下子從夢中醒來,但他依然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接觸的這麼親密的朋友。

  後來他知道了“賀光”的身份,也明白了他那些舉動是如何冒犯貴人的行動,但他心中只有尷尬,卻並不害怕。

  他知道他的這位朋友,一定不會傷害他。

  花姨已經是個大人了,所以她根本不理解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就如同他在得知“花木蘭”是女人後掙扎了一年多,直到完全斷絕了她的音訊,才惶恐不安的鼓足勇氣來找“他的守護神”一般,即使這位是身份尊貴的太子殿下,來找花姨之前,也一定經歷過無數的掙扎和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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