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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沒見頭戴道冠?

  賀穆蘭納悶地往那白鬍子老公公的方向望去。

  那白鬍子老公公一下子站起身來,賀穆蘭才駭然的發現此人身材瘦長,竟高出自己許多。先前他的身子被房氏擋著,又前傾在查看房氏的肚子,竟然完全沒看出來。

  但凡老人,總是習慣性佝僂著背,花父今年才五十有餘,平常也慣是如此。這老人雖鬚髮皆白,明顯年紀不小了。卻鶴髮童顏,腰板挺得筆直,花母在他身前被襯得矮小的可憐。

  此時已經是深冬,這老人卻穿著一件黑白藍三色的怪異袍子,袖口極為寬大,看著都四處漏風。見賀穆蘭終於正色視他,他振袖一抖,雙手從袖中伸出,左手抱右手,掐了一個漂亮的“子午決”:

  “花將軍別來無恙,嵩山道人寇謙之有禮了。”

  寇謙之之名一出,房間裡抽氣聲不停,那房氏嚇得一聲“哎喲”,跪坐的小腿頓時抽起筋來。陳節“哎呀”一聲,手上的馬槊掉了下來,將腳趾砸了個正著,至於阿單卓,聽到寇謙之的名字嚇得喚了一聲“天師”,稽首在地。

  這是賀穆蘭第三次聽到寇謙之的名字。第一次是來自於太子拓跋晃,第二次是來自於枯葉寺的枯禪老和尚。在他們的口中,都把他描述的猶如天外之人一般。

  見到他的人,再將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猶如被某種魔咒打開了秘密的大門,突然之間,賀穆蘭眼前完全陷入了黑暗。

  又……又來了。

  ****

  怎麼回事?

  我在走路。

  我在哪裡走路?

  這是賀穆蘭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以往她每一次回溯花木蘭的記憶,就猶如高高在上的俯視著這個人的記憶,從來沒有這般的感覺。

  就如同這是她的腳,這是她的手,她如今被裝在一個人的軀殼裡,能如此自然的了解她的想法,作出她的動作,卻清楚的知道這不是自己。

  左右都是石壁,建築像是還沒有完全完成,帶著一種簡陋和漫不經心的樣子,她甚至看到有一段屋頂還沒有合好,隱約能見到天上的月光。

  即使是有火把,這個地方也怪暗的,原來是在晚上啊。

  她聽到噠噠噠的走路聲,等晃過神來,才發現噠噠噠響的是自己的靴子。這樣腳後跟和前方包了鐵的鞋子她看獨孤諾穿過,原來她也有嗎?

  會不會腳臭啊?

  她正穿著全套的兩檔鎧,被迫的跟在一個人的身後。

  此時她才像是終於學會說話一般張開了口:“陛下,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什麼陛下?

  拓跋燾嗎?

  “去救你的命。”

  前面那穿著黑色長衫的男人回過頭,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兩轉,賀穆蘭終於看到了他的面容。

  三十來歲的年紀,微褐頭髮,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陛下,是想要延年益壽嗎?”

  “我當然是想要延年益壽……”

  聽到這句回答,賀穆蘭突然感受到從胸腔里突然湧起的一股極大的挫折感、世界就快塌下來的虛脫感、還有無邊的背叛感。

  她是真的十分難過。

  可是她怎麼會還沒有倒下去呢?她雖然想停下腳步放聲大哭,雖然想坐下來大聲吼叫,但她卻只是默默無言地走著。

  如果她是“賀穆蘭”,此時應該不管不顧的調頭就走才對,然而,這個人是花木蘭,所以她只能繼續走著。

  “我當然是想要延年益壽……但是花木蘭,比起那個,我更想你能活命。”黑衫男人腳步不停。“雖然你變成了個女人,我拓跋燾昔日的誓言依舊算數。我欠你三條命,當初你不要做我兄弟,後來你又不要做我的貼身禁衛,你現在連榮華富貴都不要了,我便保你一世安寧。”

  是了,他一直沒有稱呼自己為“朕”。即使漢臣們如何極力的要他改掉往日的稱呼,可是他除了聽從別人稱呼他“陛下”,“天子”以外,似乎並沒有過去和舊交親朋們“你、我”的稱呼。

  那隻像是隨口說出來的話,卻奇異的讓她那一顆心從地獄一般的冷酷中轉回了人間的溫度。

  漫長的甬道里沒有任何人出現,他們直直走了兩刻鐘,才終於到了這座建築的中心。

  和四周依然還在修葺、連到底這座建築是什麼都不知道不一樣,這座廳堂明顯已經修建完畢。四周的牆壁和廊柱上篆刻著日月星辰的圖案,正中央白色的台階仿佛通天的階梯那般直直地延伸上去,賀穆蘭站在廳堂中,一眼可以看見天上的那輪圓月,大的仿佛觸手可及。

  這下雨,難道不會漏水嗎?

  賀穆蘭站在廳堂里,腦子裡想的居然是這樣的問題。

  “走罷,寇天師應該在靜輪台上等我們許久了。”拓跋燾見她並不邁腳,眼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聲:

  “怎麼,我堂堂一國之君,若要奪你那點先天陽氣,難不成還要用騙的不成?”

  賀穆蘭感覺自己仿佛有些惶恐的開了口:“不敢,臣只是被這靜輪天宮的氣勢震撼到了而已,一時間難以回神。”

  “寇天師建了這麼多年,也就這靜輪台修好了,若是凡人看了都不能被震懾,還如何去交感天神?”

  拓跋燾見花木蘭回過神,也不再說什麼,領著花木蘭一步一步的踩著登天梯向上步去。

  拓跋燾的背影極其魁梧,賀穆蘭先前看到的寇謙之身材也極為修長,卻沒有他這種英氣勃勃的豪邁之氣。自古北方大地,尤其是胡族之中更是頗多這種身材壯碩之人,但像這樣只是一抬腳一動身就能讓人感受到迫人的壓力的,賀穆蘭還從未遇見過。

  ‘這是她的陛下。’

  ‘是為之徵戰、願意為之平定四方之人。’

  發自內心的喟嘆油然而生,花木蘭低下頭,一步一步以虔誠的姿態登上天台,登上平城最高之處。

  一輪圓月之下,身著九色上清法服,頭戴原始寶冠,環牙板法器的寇天師手持一柄紫杆拂塵飄飄然而至,此時的他卻是披著一頭黑髮,只是面容蒼老,不似年輕之人。

  見到花木蘭和拓跋燾終是站到了靜輪台上,他一掃拂塵,微笑道:“老道靜候多時了。”

  他今年已經七十有六,自稱“老道”,毫不過分。

  “花將軍,你身上先天帶有一股至剛至陽之氣,是以你自小神力,體內的力氣似乎無窮無匱。但你畢竟是女人,至陽之氣在滋養了你的筋骨之外,也讓你的體質發生了改變。”

  “所謂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你以一女子之身得到這樣的先天之氣,本該早早夭折,偏偏不知為何你卻依舊活了下來,只是陽氣盛而陰氣竭,所以你一無癸水,二不似尋常婦人般體態妖嬈。如今至陽之氣日盛,再這樣下去,不出五年,你必暴斃而亡。”

  “這些話先前老道已經和你說過,你卻不以為然,只認定若是天命如此,你亦欣然承受。如今陛下願意以天子之身助你拔除至陽之氣,事情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他捻須一嘆:“只是此事古往今來從未有人做過,我這靜輪天宮並未修成,能否引神入體,還未得之。但陛下一意想要救你,我即為國師,又是臣子,只能鼎力為之,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了。”

  陽氣主殺伐,花木蘭是一女子之身,堪堪能壓制住日漸增長的殺氣,沒有淪為只知殺伐的怪物。但陛下畢竟是男子,若讓這陽氣入體,就算能為之所用,怕日後脾氣也少不得變得暴烈起來。

  這般逆天改命,究竟是禍是福,實在是難說。

  “敢問寇天師,陛下可會有所損傷?在下不過微如芥子,當不得陛下以萬尊之軀相助。”

  賀穆蘭感受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更加沙啞了,她甚至因為莫名的情緒而微微顫抖。能夠活下來的欣喜和可能會連累至尊之人的不安相互交織,讓它的腦子簡直就要爆裂開來。

  寇謙之自信地笑了起來:“呵呵,花木蘭,此事但凡對陛下有一絲損傷,我便提也不會提上一句。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從此你魂飛魄散,三魂分離,七魄無主,淪為不死不活之人。那股先天之氣非一般人可以駕馭,我欲以真龍之氣為引,將它引到陛□上,替陛下滋養身體,穩固精元,非但無害,而是有益。”

  至於性格會變得暴烈之類,寇謙之絕口不提。

  在他看來,為君者殺伐決斷並非壞事,先天陽氣雖然厲害,卻在紫薇之氣之下,總不會妨主。

  “那便任由天師安排。”

  拓跋燾更是毫不囉嗦,在問過如何去做後,直接登上了靜輪台上的“日台”。

  寇謙之指引著花木蘭登上“月台”,自己則站在天台中央的星台上,開始掐指做法。

  寇謙之是天師道的道首,在宮中常年辟穀不食,又經常為求雨祭祀扶乩請神,天相往往相應,甚是靈驗。加之講經論道,施術弘教,深得拓跋燾的器重。

  此人卻有真本事,只見他信手往天上一招,也不見有何咒語和動作,天上的明月便暗了一暗,反倒是旁邊的星子亮了起來。

  所謂月朗星稀,可此時明明是一輪滿月,月光卻漸漸減弱,以至於星月同輝,實在是難言的異象。

  拓跋燾每每見到這種天相,對寇謙之的敬畏之心便更勝一分,對於自己改國號為“太平真君”、修建靜輪天宮以祈大魏風調雨順,國運昌隆的決定更是肯定不已。

  只是漸漸的,寇謙之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他將拂塵插在腰後,卻從腰下摘下一面牙板,再不像剛才一般只捏法決,而是開始號令起什麼。

  一時間狂風大作,迷得她睜不開眼,只能看見一柄青碧色的牙板被高高舉起,隨著寇謙之的號令發出瑩瑩的綠色光斑。

  即使這真是障眼法、迷神術,這老道人也還是算有幾分本事。

  拓跋燾望著寇謙之的表情越來越狂熱,賀穆蘭卻覺得自己的眼前越來越朦朧模糊。

  寇謙之的號令聲像是從天空中傳來一般震盪著她的耳膜,讓她頭暈腦脹,一句又一句聽不懂的話語直直she入她的腦海里去,讓她只覺得自己的四肢五骸都在被人不停拉扯,幾乎是要飛散開來。

  這痛楚是如此強烈,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千刀萬剮,賀穆蘭感到不知從而來的風在自己身側吹拂而過,一時間,她不知是風颳得她這般疼痛,還是體內那股無名之力將她拉扯的這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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